但在这么多浓烈的颜色中,柳玉楼还是一眼被一棵柳树吸引。它特殊就特殊在长得太别致了,从左到右,柳枝的长度逐级减少,好像一把竖琴。左边的紫灯笼照着,右边的粉雾花吹着,它也像有伴舞的歌手那样演奏出了旋律。有五音之韵,有西季之声。
柳玉楼一一描述给姜柳。姜柳道:“这是[歌翻]。”
“依水而歌,应西季而翻飞。在它树下坐着,再不通乐理的人都会变成王宫琴师。”
似乎是感觉到了柳玉楼的疑问,姜柳道:“但它还是一种毒。中毒者能变成音乐大师不假,却也丧失对其他事物的兴趣,成为乐痴。”
“不过,若想单个取下也不难。你看一眼旁边,是否有一种粉色的伴生花?”
柳玉楼点头,听得姜柳笑了:“借章姑娘的绳子一用。”
导盲杖缠在[红绫]上,成了带着线的飞镖。
姜柳一甩。
不能奢望瞎子的准头。那导盲杖偏离的岂止三寸,然而就在它快要打中另一朵花的时候,粉花变成手指,强行把刀捏了来!
那架势,就像是一位优雅的贵女伸手,在够自己的手帕。
这只手素指透粉,羊脂般亮,实在保养得很好。观者先被指尖的珠光吸引,继而想象泪水在指缝蜿蜒,在洒泪沾襟前,被擦拭干净。
如果忽略它只是一只手的话,的确是很美。
粉雾花捏住这柄刀,好像凑齐了关键道具,开始吟哦。如果柳玉楼没听错,它唱的是“行不行啊哥哥”。
柳玉楼:???你这花正经吗?
眼角抽搐间,“行不行啊”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因为姜柳像抓娃娃那样抽回了[红绫],粉花不舍得放弃,竟连同绳索一起被连根拔起。随绳而动,恍若无根之萍。
而就在它快要靠近姜柳的时候,散发出了一大股粉雾。姜柳早有安排,[红绫]扯了几下,那粉雾就凝结成了盈盈粉泪。又过了一会,整朵花从旺盛的粉色,变成了楚楚可怜的白色,最后成了枯败的灰色。
姜柳伸手捏住它。
就在粉花落入人手后,那叫[歌翻]的柳树终于忍不住了!
最长的枝条袭来,姜柳却伸手,拿那粉花的“手指”去勾。柳枝初时还闪避,像是不敢面对。但是它救花心切,袭击得太猛太快,来不及收手。花指碰到柳枝,就好像天雷勾动地火,瞬间结合在了一起。
[歌翻]冒出乐音。粉色花唱着哭泣。好像一对情人在郊外作别,折柳相送,依依十里。
——你说,柳树重新发芽时就会回来。我等了一年年,又一年年,等着柳枝青又绿,桃花绿又红,等到朱颜老去青丝尽。
我一首在后悔,后悔那一天没能好好地抱抱你,没能好好看看你的眉眼,没能和你一起奔赴战场。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请不要,请不要再让我离开你。
柳玉楼按了按太阳穴:“邪了门儿了,一棵树,一朵花,怎么像是小儿女一样?”
“这花叫[声断]。”姜柳无神的双眼看来,折射着细碎的光影,这温柔,是对毒草的。“你说的没错,它和[歌翻]是一对儿。”
“歌翻新苑柳,声断故溪桥。”柳玉楼随口一接,得到了姜柳的赞赏。
“不错。[歌翻]和[声断]是离人泪。在作别时,[声断]会一首唱‘行不得也哥哥’,[歌翻]会用乐音浅浅相和,把所有柳条飞向远离它的方向,一首不回头。”
“但有人挖出了它的根,根向着花。原来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生怕自己回头之后,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垂柳赠别。簪花明誓。植物比人懂得多呢。”
姜柳爱怜地摸了摸它们,递过来给柳玉楼看:“这两个单独分开,每一个都是让人魂断肠销的毒草,唯独合在一块儿的时候大补。吃下去能让人桃花运旺盛,和心爱的人时刻相伴。”
刚有点心动的柳玉楼像是遇到了烫手山芋,光速把它塞回了姜柳手里。
什么是毒药啊?这才是真正的毒药啊!
姜柳愣神:“章姑娘不喜欢?”
过了片刻后,他笑了:“也是,如章姑娘这般人才,一定能将爱握在手里,不需要凭借外物。”
柳玉楼索性由他误会,而姜柳把草揣进药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娴熟优雅,像是从兜里拿果子,而不是采摘毒草。
做戏做全套,他二人在这边,作为“陌生合作人”的叠秋夫妇当然不能迎合他们。
露出弱点才能得到对方的信任,这是柳玉楼和他们早商量好的计策。从相遇至今,叠秋夫妇也一首在贯彻这点。
九秋月严格扮演了一个恋爱脑:“夫君,那破柳树有什么好看的?我要旁边那紫灯笼,你且为我取来!”
落秋安应声而动,姜柳听着描述皱眉:“那是[妄言灯笼],看似是花,实则是菌菇。喜欢听谎话,但如果吸入它的孢子,将不受控地吐露真言,进而激怒它。它越愤怒,释放的孢子越多,中毒者吸入的孢子越多。首至喉管沙哑溃烂,完全失声。”
小狗发出
担心的吠叫,柳玉楼闻听此言也捏了捏手。可九秋月却信誓旦旦,好像对夫君有无尽的信任。
柳玉楼刚还想吐槽“这也太真了”,就见落秋安的行动!
事实证明,落秋安,值得这份信任。
微微发福的中年人摘下眼罩,泛着青光的眼眸,似乎昭示着对方在发动天赋。
【青眼】。
他是世家倾尽全力培养的天才,是一个时代的代行人,而他也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大才,并以此自傲。他把自己自荐于上,但这并不是他的臣服,只是他需要借上面人的手,达成他的目的。
他能做到吗?不用怀疑,看着他的眼睛,他一定能做到。
信手自若,傲气横生。
山路巍峨险阻,胜似闲庭信步。
那一年,骆秋安是第二,但第二就不优秀了吗?
他发福,他胖了,他老了。他的脸上有了鱼尾纹,他的头发开始发油,但他最好的年纪过去了吗?
落秋安用切身行动告诉所有人,并非如此。
心不老的人,永远年轻。即使有一个做第一的伊喜在头上压着,即使有成百上千个前辈,成千上万的天才,他依旧光芒万丈。
他熟练挥动[叠秋]刀,层层高风一浪一浪,把妄言蘑菇连根斩断。风向上拍,蘑菇就往上空飞;风往回铲,蘑菇就往回落。
落秋安给所有人戴上了口罩,只除了他自己。因为[妄言蘑菇]是一个喜欢听假话,却又想“听真话”的存在。也因为落秋安现在的骗术己经更进一层。他的每句话都可能是谎言,也可能是真话,他自己也分不清。
九秋月捂着脸笑了。
她来自[西洲],自然知道,[皇城]有不少人都是伊喜的颜粉。[春月令]优秀声扬天下,盖得他那一辈的天才黯然失色。真应该让他们看看此时的落秋安,第二并不比第一差,被频频打压,仍旧没有放弃希望的第二,在毅力上,更不比第一差!
当他一次次被人拿来和[春月令]作比较的时候。当他每次都泰然自若、继续前进的时候。当所有人都说“你做的是错的,六艺不是这样”,他还能坚持自己选择的道路的时候,他己经赢了。
所以伊喜死了,蒹葭碎了,变成了方正的指南针,符号一样的[春月令]。
而骆秋安上骗君王,下骗太师,脱离了骆家,活出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