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禾朝身边围着的生员问了句:“是这样吗?”
许多人被她灼灼地目光扫过,全都低了头不说话。
易禾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王籍的话里怕是还有些文章。
只不过这些生员畏惧王家在京中的势力,不敢当众拆穿他。
“很好,这么多人,全都不肯说一句实话。”
“若是夫子连训诫的权力都没有,这太学院倒不如让你们做主。”
几十人立在院中,大气都不闻一声。
许久之后,有人在她身后轻声道:“大人,学生有话回禀。”
易禾没有回头,她听声音知道是萧纪。
“说来。”
“是,今日学堂旬试,题目确实有些难,可是王籍在呈卷后说:我故意将题目都答错了。”
易禾两眼盯着王籍,嘴里又问:“往下。”
“同窗问他,这是什么缘故?”
“王籍说:若不答错,他还以为自己教得多好呢。”
“混账!”
易禾怒上心头,一掌拍在椅子把手上。
若不是现在身份拘着,她也想上去给王籍两个耳刮子。
只是让他面壁,还是太轻纵了。
“王籍,他说的可有偏颇?”
不等王籍应话,余下的太学生已经纷纷发声:
“回大人,没错,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是,当时夫子刚要出门,就听到这句了。”
看来事情经过十分明朗,也不需要再盘问了。
此时再看王籍,早已没了刚才的气势。
不过他方才架势太足,这会儿自然无法彻底回头。
于是硬着头皮狡辩:
“大人恕罪,学生当时只是一句戏言……”
易禾听了这句,面上怒意更盛。
“戏言?授业恩师也是你可以随意拿来戏谑的?你身为生员不思学业,课上笑语喧哗,现在又攀污嫁祸,倒打一耙。”
“师道尊严岂容你亵渎!”
王籍这时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学生错了。”
易禾冷笑一声:“迟了。”
“依太学例,自今日起你停学返家一月,期间自陈其罪,须向夫子面省,而后再说入学的事。”
“诸生当以此为戒,勿蹈前辙,若再有犯者,除名。”
众生员自然不敢违拗,纷纷揖礼应是。
临走前,易禾又走到李祎身前,小声吩咐了句。
“今日给王籍的惩戒还未实施吧?”
李祎回:“没有,他不服么。”
“好,正好当着这些学生的面,凭你处置。”
说完她又摆出冷脸,在众人目送之下,离了太学院。
李祎歪头打量了王籍片刻。
王籍连连后退几步,总觉得有些不祥的预兆。
“既然你不想在影壁前罚站,那就换个地方吧。”
还未等王籍求饶,李祎便一把携了他的衣领,带他窜上了院里那棵梧桐树。
学生们只听到一阵“呼啦啦”衣袂翻飞的声音。
再转眼时,李祎已经落回地上。
一片惊呼声中,他们发现王籍被挂在了树杈上。
整个人半悬在空中,一荡一荡。
“救命!”
“掉下去会死的,夫子,求你放学生下来。”
此时三声云板响过,课息结束。
几十名太学生像是会移形一般,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
再也无人理会被挂在树上的王籍。
一直到这节课毕,李祎才将人放了下来。
他人一落地就开始干呕不止。
李祎在他旁边蹲身下来,嘴里轻轻念着:
“这也就是在太学院,我担着个夫子的名头不好为难你,若是在外头,这会儿你已经下不了榻了。”
王籍擦了擦脸上的汗,终于不嘴硬了。
“多谢夫子宽宥,以后学生再不敢了。”
“好说。”
“听说你祖父在朝中是三公之尊,回去怎么复话,你心里有数?”
“知、知道,必不会连累夫子。”
李祎摇了摇头:“易大人今日是秉公处理,若是你的家人因为此事在朝堂上为难她,回来我可不饶你。”
王籍含着眼泪拼命点头:“学生懂了。”
……
易禾临下值时,才听同僚说李祎将学生吊挂在树上的事。
她起初也有点担心,不过稍后一想,罢了。
今日这事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权当是震慑一下个别性子顽劣的世家子弟也不错。
李祎应当心中有数,不会让王籍真的出事。
再去聒噪倒显得自己矫作拿乔。
所以这事在易禾这儿,到此就算结束了。
没想到第二天,王显在早朝上当庭就把王太尉奏了一本。
看来是这些学生昨日散学之后,都将此事告知了家人。
那御史台知道风声就不足为奇了。
王显直言:“臣谨劾:王太尉身居要职,位在三公,然门庭失教,其孙王籍昨日于太学院公然大闹学堂衅犯师长,循例当夺俸两季,削食邑三成,伏乞圣裁。”
殿上龙颜大不悦。
王太尉万万没想到有人将这件事劾奏到殿上。
本来该罚的都罚了,他还嫌罚的重了些。
没想到更重的在今天。
“太学新启就有学生寻衅,确不可轻纵。”
司马策说完又问王太尉:“你那孽孙多大了?”
“回陛下,今年十六了。”
“也不小啊,你王家十六年都没教会他尊师重道?”
王太尉哑口无言。
“朕要是你,昨日就将他拎到护城河里淹死,以正门楣。”
王太尉闻言大惊,赶紧叩头请罪。
“万望陛下恕罪,臣回去之后一定严加约束,绝不再犯。”
司马策语气不屑:“行了吧,口说无凭,方才御史台说的那些,你可有异议?”
“臣不敢。”
“那就罚俸半年,削食邑三成,回头再想想怎么教你那孽孙给夫子请罪。”
罚俸想必王太尉不怎么在意。
但削食邑是件大事。
大晋三公一般食邑万户,且后辈可以继承。
削三成之后,除非日后有大功于社稷,否则再无机会涨回去。
这就意味着,哪怕他的后世能顺利继承食邑封赏,也只能到七千户。
其二,诸如朝臣家眷犯禁,又达不到违律的事由,通常也只是申斥和罚俸而已。
削食邑实在是有点重。
可王太尉百口莫辩,谁让王籍赶在太学新启的当口惹事呢。
陛下难免会觉得是他时常在府中抱怨新制,所以子孙耳濡目染,才入学就来大闹太学。
所以这个闷亏只能这么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