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祎虽说还没还俗,但是去太学授课总不好穿着道袍去。
于是这几日都做了常服打扮。
易禾要他先在太学院学几天规矩,再看看博士们是怎么授课的,免得无从下手。
李祎觉得有些多余。
他自小就在学堂里长大,这些还用特意去学么?
不过因为这是上官的命令,他不得不遵。
李祎去太学院的头一天,就可谓一石激浪,惊澜百里。
学生都说,他们终于有个年轻的夫子了。
还是个容止卓绝的。
他第一回正式授课,人刚跨进门,顿时满座皆寂。
学生们私下形容他为玉山将映,惊鸿照影。
就是人有些太冷了。
总是板着张脸,仿佛看不上世间所有。
那日易禾不放心,悄悄在窗外驻足了片刻。
而后忍着笑回去了。
公西如在身后跟着:“大人,大人在笑什么,下官觉得李博士风骨清绝,往那一站宛如鹤立寒汀,太适合做个授业老师了。”
“适合,适合。”
易禾面上频频点头,心里却想,那是你不知道他素日里什么样。
装成这样肯定也很辛苦。
几天后,李祎趁着课毕,来到了太常衙门。
正巧易禾跟几个署下在院中议事。
他原本想先去她公房里候着,可发觉所有人眼神都看向自己。
无奈之下,他只好上前给易禾行了一礼。
易禾上下瞄了他一眼,问道:“有事?”
“嗯……”
“那先到里边等等。”
待易禾忙完进去公房,发现李祎正在案上打盹。
她上前敲了敲桌案,李祎猛然惊醒。
“完事了?”
“嗯,这几天上值感觉如何?”
李祎开口前,先长长地叹了口气。
“比跟司马瞻打仗还累。”
“怎么?是学生不听话?”
“话倒是听的,就是笨,这就是你千辛万苦替朝廷选出来的好苗子?资质也很一般嘛。”
易禾笑了笑,见他有些颓败,眼下只能恭维他。
“已经是优中选优了,你还指望他们都能像你?”
果然,李祎闻言抿了抿嘴:“那倒也是。”
易禾又叮嘱一句:“总之你刚入行,先让学生们认同你是最要紧的。”
这话不说还罢,一说李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对,若是以后有人缺认同缺舆论,我就举荐他去做夫子。”
易禾不明就里:“此话怎讲?”
她只知道建康确实有不少世家子弟,最喜欢站在人堆中间。
最好身边有人时常议论他,以此来彰显自己名声在外。
可是这跟做夫子有什么关系?
李祎脸上槁木死灰,绝望地闭了闭眼:“因为学生会对你从头到脚品评一个遍。”
“今日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冠,身上配了什么玉缀了什么荷包,根本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恨不得连你几根头发都要数清楚。”
“再不就是给你安排姻亲,我上值五天,他们已经给自己换了三个师娘了。”
“哈哈哈哈哈……”
易禾忍不住笑出声来:“学生们这是仰慕你,所以才时刻关注你。”
“为你配的女郎,肯定也是那些才貌双全的。”
“无聊。”
“所以,你要格外当心自己的言行举止,因为他们会有样学样。”
说到这儿,李祎又瘫了回去。
“这就是最累的。”
“所以我来你这儿喘口气。”
易禾这才明白,合着他把自己公房当成挡风墙安栖所了。
“可是我得提醒你,我这里规矩更大。”
李祎合着眼摆了摆手:“只要不在太学院,我不管旁处的规矩。”
“你……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
“你身为小小六品博士,来我这儿所见同僚皆比你位高,你若定要来,就必须给我把礼数全了,否则我的官威也都被你败没了。”
“当然,你最好是别来。”
李祎不耐烦地应着:“行行,知道了知道了。”
半晌又问:“这太常寺比你小的是什么官?”
“除了国子祭酒是从三品,少卿也只是四品。”
李祎这才从案后正了正身子。
“那我就让司马策给我个祭酒当当,这样就不用整天给别人行礼了。”
“不是……”易禾大受震撼:“你真当从三品是刨个坑撒个种那么容易,说封就封的?”
“再说了,这个位子是给夫子留的。”
李祎忽然笑了笑:“所以呢,抢我爹的名声有什么意思,还是抢他的饭碗更有意思。”
易禾听完面色一怔。
完了,就说不能信他。
“哎,怎么还当真了。”
“我那些书白念的?还真能去给太极殿那位讨官?”
眼见着过去一刻左右了,易禾就开始撵人。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这儿你不能久待。”
李祎难得没耍赖皮,起身叹了一句:“是得回去了,还有许多课业没改。”
说完一步三晃出了门。
易禾见状又气又笑。
虽说嘴上还硬,但好歹知道课业要紧,也算是懂规矩了。
可惜,她这话还是说早了。
午后不多久,就有太学院一个博士急匆匆来寻她。
“不好了大人,李博士要对学生大开杀戒了!”
易禾惊得手里的书“啪嗒”一下掉了。
“快走!”
一路上她心里突突直跳。
前边一直叮嘱他要注意行状,不要做出有辱师道尊严的事来。
唯独忘了警告他不能过分惩戒学生。
若是课业学不好,顶多打个戒尺也就到头了。
他要是气得动真格,不得要人一条命。
易禾越想越怕,脚下一刻也不敢停。
当她顶着一头暴汗走进太学院时,院子里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挤满了。
博士喊了一声,众生这才纷纷施礼让路。
“怎么回事?”
她面前站着两人。
李祎气得脸色煞白,对面一个学生两眼愤恨地盯着他,满是不服。
那学生显然没想到此事能惊动太常卿,面上有些惧色。
他恭谨地向易禾行了礼,可随后又跟李祎摆起了架势。
“大人请坐。”
易禾回头一看,是萧纪搬了把椅子搁在她身后。
她顺势撩了官衣坐了,对那生员喝道:“本官问你,姓甚名谁,因为何事顶撞夫子?”
此时学生答话:“回大人,学生王籍,建康人士,只因课上错了几个题目,夫子就让学生在日头底下站影壁。”
易禾闻言心里踏实了一些。
她又问:“学术不精面壁思过乃是太学常例,没有让你立砖于庭已是给你留了颜面,安敢再有怨言?”
王籍有些委屈:“一堂的同窗都错了,为何只罚学生一人,分明是夫子看学生好欺负,要拿学生立威!”
易禾听了这话,露出一丝冷笑。
你都姓王了,就算真要拿人立威,也不会选你。
小小年纪敢把人当傻子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