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崔家、郑家、谢家、杨家的家主,以及几位地位稍逊的家族族长,齐聚于此。
外面碧海蓝天,内堂烛火摇曳,将众人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影影绰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嘈杂得如同集市。即便如此,仍能清晰听出他们谈论的核心——弹劾颜末。
若颜末此刻知晓,定会大吃一惊,浑然不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如此多的家族。
就拿范家来说,起初不过是颜末与范家少族长起了些小冲突,本是芝麻绿豆大的事,说过去便可以了结。
可自颜末打算涉足丝绸生意,这便如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搅乱了范家的利益版图。
这几大家族,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私下早有默契,哪些生意能携手共进,哪些只能各自把持,以此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颜末的横空出世,恰似一阵狂风,将他们精心编织的算盘打得七零八落。
其他家族生怕颜末再在别的生意上插一脚,影响自家利益,于是心照不宣地结成了“反颜联盟”,为首的便是范家和崔家。
范家家主手中紧握着一张纸条,脸上笑意如同绽放的菊花,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众人见状,立刻将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崔家家主忍不住开口询问:“范兄,何事如此高兴,莫要独乐,快与我等分享分享。”
范族家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笑着说道:“我刚得到消息,颜子初那混球又去春华楼了。”
崔家主一听,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满是鄙夷之色,“这畜生,身为颜家人,竟如此贪恋女色,实在有伤风化。不如,我们就趁此机会,上书陛下治他的罪。就算不能把他打入大狱,也要把他那畜生的侍读之位给罢了。”
若是李承乾得知此事,恐怕会第一时间暴跳如雷,带着人直接杀上门来。
毕竟,这群人竟然妄图罢免他的师傅,在他看来,这不纯粹是找死吗?
范家主点头如捣蒜,“这里自然没问题,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就已经吩咐下人,通知在朝的言官,让他们好好措辞,务必让陛下看清颜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时,谢家主眼睛一转,插嘴道:“要不派人去通知虞家,想来虞世南那个老家伙得知消息,肯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说不定颜家和虞家这门亲事就成不了。虞世南一生气,到陛下那里告一状,可比我们弹劾有用多了。”
要知道,虞世南与他们不同,他们虽为家主,却不在朝堂为官,不过是家族子弟在朝中任职较多罢了。
但虞世南可是能直接面见李世民。
众人一听,纷纷眼前一亮,觉得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于是范家主招来下人,在其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下人连连点头应声,而后匆匆跑了出去,脚步急促,带起一阵微风。
然而,在这几位家主中,有个脑子灵光的陈家主。他一直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
陈家在几大家族中,人微言轻,在朝堂也没多少根基,平日里只能小心翼翼,做事还要看别人眼色。
如今,虽不情愿,却已然上了这“贼船”,可他心里明白,半途跳下去怕是行不通,只期望别东窗事发。
陈家主轻咳一声,提醒道:“大家可别忘了,当今陛下很纵容这个颜子初。我觉得,我们这次恐怕又是白忙活一场。”
范家主听了,心里虽极不情愿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他心里清楚得很,颜末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可不轻。
不然,上次递了那么多弹劾颜末的折子,到最后呢,颜末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也没听说李世民责备他一两句,那些折子仿佛石沉大海,连个水花也没溅起来。
众人听了陈家主的话,顿时陷入了沉默。
厅堂内的气氛愈发压抑,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沉闷,跳动得愈发微弱。
而此时的春华楼,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雅间里,雕花的门窗隔绝了楼下的喧嚣,屋内烛火明亮而温暖,将黄花梨木的桌子照得泛着柔和的光泽,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酒菜,酒香四溢。
凝儿轻移莲步,走到古筝前,先是清了一下嗓子,而后优雅地坐下。她微微低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双手轻轻搭在琴弦上。
随着手指的拨动,动听的音符如潺潺流水般倾泻而出。
与上次不同,这次凝儿唱的是一首欢快的《贺新婚》。
“”红烛摇,喜帐飘,
鸾凤和鸣彩云烧。
花绽娇,香漫霄,
新人并蒂情相邀。
锦袍鲜,凤冠俏,
盈盈笑意眉梢绕。”
颜末听得入了迷,身体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轻晃动,嘴里也忍不住跟着小声吟唱。一旁的柳青芝自然听到了他的哼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担忧。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颜末如此投入地跟着唱,可仔细一想,颜末马上就要新婚,听到这《贺新婚》,跟着哼唱倒也说得过去。
“笙歌嘹,宾客闹,
良缘天定情难消。
看今朝,佳偶成,
岁月悠悠共此生。
心相倾,梦同耕,
百年好合乐升平。
金樽举,玉液浇,
同饮合欢情更牢。”
柳青芝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她本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情绪的好坏,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此时,她的脸上已有了几分红晕,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
颜末察觉到了柳青芝的异样,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端起酒杯,微笑着说道:“柳姑娘,一个人喝酒多无聊,我来陪你喝一杯。”柳青芝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与迷离,拿起酒壶,为颜末倒了一杯酒,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颜公子,我敬你。”说完,一仰头,又是一杯酒下肚。
“看今朝,佳偶成,
岁月悠悠共此生。
心相倾,梦同耕,
百年好合乐升平。
愿此后,无忧扰,
岁月温柔情长照。
共欢潮,岁月老,
美满姻缘传佳话。”
凝儿一曲唱罢,颜末赶忙放下酒杯,用力鼓掌以示赞赏。
凝儿迈着轻盈步伐,走到三人面前,微微福身,轻声说道:“三位公子,凝儿初次唱这曲子,若有不好之处,还请公子们见谅。”
颜末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凝儿姑娘客气了,这曲子唱得十分动听,让人仿佛置身于那喜庆的新婚之境。”
薛万彻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凝儿姑娘的技艺越发精湛了。”
什钵苛更是举起酒杯,大声说道:“来,为凝儿姑娘这美妙的曲子,干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春华楼热闹非凡却又透着几分雅致的氛围中,雅间里的众人正沉浸在欢乐的听曲时光。
丝竹之声悠扬婉转,与众人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用力推开。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只见颜家家丁小何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脸诧异的杜三娘。
起初,杜三娘瞧见小何在门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模样,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坏人。
直到小何走上前,恭敬地表明自己是颜家的家仆,杜三娘这才打消疑虑,领着他来到二楼雅间。
一见到来人,正与众人谈笑风生的颜末心里“咯噔”一下,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开口询问道:“小何,你怎么来了?”
此刻,颜末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揣了只小兔子般忐忑不安。他暗自猜测,定是母亲王沁知道了自己来春华楼的事,所以派人来寻他。
但他又满心希望这只是自己无端的猜测。
小何一路跑来,累得气喘吁吁,胸脯剧烈起伏着。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赶忙说道:“少爷,夫人让你现在回府。”
颜末听到这话,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嘿嘿”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薛万彻便接过话茬:“子初,叔母让人叫你回去,肯定是有急事。”
颜末佯装镇定,嘟囔道:“急事,能有啥急事。我看,这话说来话长。本想着今日跟你和什钵兄一醉方休,事与愿违啊。”
薛万彻拍了拍颜末的肩膀,劝说道:“无妨,我和什钵兄随叫随到。你呢,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别让叔母等久了。”
颜末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们呢?”
什钵苛满脸笑意,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和薛兄好不容易来趟春华楼,自然要继续听曲啊。”
颜末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也对,你们继续听曲。”
颜末起身,走到柳青芝面前,神色认真地说道:“柳姑娘,我这两兄弟都是性情中人,你帮我多照顾一下。”
柳青芝连忙起身,轻声应诺了一声。
颜末又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靠在门口的杜三娘,然后伸手从袖口掏出几锭银子,递给杜三娘,说道:“我这两兄弟还要听一会曲,银子若是不够,等我下次来,一并给你。”
杜三娘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她并没有立即收起银子,而是客气地说道:“颜公子说的哪里话,他们二人留在这你就放一百个心,我一定把他们伺候得妥妥当当。”
颜末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出春华楼。
小玉紧跟在后面,忍不住打趣道:“公子,这下遭了吧。”
身后的小何听了,憋红了脸,强忍着笑意。
颜末抬头望着天空,此时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悠悠飘荡,恰似柔软的棉絮。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撩动着颜末的发丝。
颜末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地说道:“走吧,回家。”
半个时辰后,颜末来到了颜府门口。大门敞开着,颜末小心翼翼地趴在门边,探着脑袋往里面张望。
就看到母亲王沁正端坐在厅堂之中,神色严肃,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颜末心中一紧,赶忙收回视线。
这时,颜管家恰好走了出来,看到颜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在门旁边杵着,赶忙上前,轻声提醒道:“公子,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要不要……”
颜末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道:“不要。”说罢,颜末鼓起勇气,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府门,径直朝着厅堂走去。
刚一踏入厅堂,颜末就感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冷飕飕的。
王沁坐在主位上,看到颜末进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颜末。
颜末心中一阵发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地说道:“母亲,您找我何事?”
王沁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围着颜末缓缓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颜末的心上。王沁停下脚步,怒目而视,质问道:“你还敢问我何事?马上就要成婚了,你却跑去那种风花雪月之地,你让外人怎么看我们颜家?怎么看虞家?”
颜末低着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小声辩解道:“母亲,我只是去听曲,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王沁气得双手发抖,指着颜末说道:“听曲?这节骨眼是听曲的时候,你前段时间去也就算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再添油加醋一番,白的也能给你说成黑的。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族的声誉想想。”
颜末知道自己理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颜管家站在一旁,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忍不住上前劝道:“夫人,公子也知道错了,您就别气坏了身子。”
王沁瞪了颜管家一眼,说道:“都是你,我临走前怎么交代你的?让你看着他,别让他乱跑,尤其是那种地方。你倒好,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颜管家赶忙低下头,一脸愧疚地说道:“夫人,是老奴的错,老奴以后一定严加看管。”
颜末抬起头,看着母亲,诚恳地说道:“母亲,孩儿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您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王沁看着颜末,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仍严肃地说道:“你记住,你马上就要成家了,做事要多想想后果,不能再如此任性。”
颜末连忙点头,说道:“孩儿记住了。”
王沁这才缓缓坐下,挥了挥手,说道:“去吧,以后做事长点记性。”
颜末如释重负,赶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