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大院,向来透着一股子冷清劲儿,仿佛与世隔绝一般。高高的院墙,将院里院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平日里鲜少有热闹的声响传出。
虞世南本就是个喜静之人,年轻时便甚少与他人结交,如今年岁渐长,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的生活不是教导那些登门求学的学子,便是一头扎进书房,细细研读那些古老的典籍,日子过得平淡又规律。
这不,虞梦岑成婚的事儿早已筹备得妥妥当当,就等着良辰吉日一到,颜末骑着那高头大马,吹吹打打,用大红轿子将虞梦岑风风光光地接回颜家去了。
那样的话,虞世南的使命就完成了,到了下面也好有个交代,而现在,他打算努力多活几年,想见一见重孙子,那样他就真的死而无憾了。
今日,虞世南正坐在厅堂之中,慢悠悠地享用着颜末送来的新茶。起初,他还没太把这茶当回事儿,随意地抿了一口,只觉得味道平平。
可渐渐地,那茶的妙处就像缓缓展开的画卷一般,在舌尖上晕开了。
略带苦涩的味道过后,竟泛起一丝甘甜,萦绕在口中,让人回味无穷,一盏茶下肚,仿佛整个人都沉醉在了这独特的茶香之中。
虞世南放下茶杯,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外面的院子。此时的院子早已是银装素裹,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好似冬天一来,世间万物都被按下了静音键,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就在这时,虞梦岑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走进了厅堂。
身上穿着一身厚实的冬衣,领口处毛茸茸的,衬得她那张脸越发娇俏可爱,脸上始终挂着那甜美的笑容,脆生生地喊道:“祖父,岑儿来了。”
身后的绿春也赶忙跟着走进来,恭恭敬敬向虞世南行了一礼,然后乖巧站在一旁。
虞世南一见到孙女走来,脸上立马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慈祥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来,抬手热情地示意道:“岑儿来了,快坐,快坐。”
虞世南今日甚是高兴。
虞梦岑笑着应了一声,熟稔地走到左边第一个位置上坐下,那可是她平日里最喜欢坐的地方。
刚一落座,身后的丫鬟便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茶,递到她跟前。虞梦岑莞尔一笑,伸手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笑着说道:“祖父,这兄长研制的新茶,可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虞世南听了这话,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在厅堂里回荡着,满是愉悦,边笑边说道:“我就知道宝贝孙女一准儿会夸赞这茶呀,只要是跟那颜末有关的事儿,我可就从没从你嘴里听到过不好的话。”
虞梦岑小脸一红,嗔怪道:“祖父,您就打趣我吧。”
虞世南止住笑意,点评新茶,“不过这茶呀,初尝是有点苦,但只要仔细一品,那甘甜的滋味就冒出来了,着实让人回味无穷呢。”
虞世南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回味了一下那茶香,说道:“也不知道那个臭小子是哪里来的点子,竟然能做出这种新茶。”
说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起昨日那事儿,不禁摇了摇头。
虞世南可不是个吝啬的人,可这新茶,是一点都没舍得给他的那些老友们。
昨日欧阳询、裴寂、唐俭、褚遂良几人来虞府,他们一起煮茶论冬,场面可热闹着呢,每个人都诗兴大发,作诗一首。
结果呢,最让他们诧异,也最让他们难以忘怀的,就是这新茶了。
欧阳询那家伙,更是直接开口向虞世南索要茶叶,软磨硬泡的,又是说好话,又是作可怜状,可虞世南就是铁了心不给,任他怎么低声下气,就是不松口,最后,他只能气鼓鼓地甩着袖子离开了虞府。
一想到欧阳询吃瘪的样子,虞世南忘乎所以笑出了声,一旁虞梦岑猜测自己祖父肯定是想到昨日的事,当时她刚好从外面回来,就见到欧阳询怒气冲冲,询问管家才知道缘由,竟然是为了新茶。
虞梦岑想象着那画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扭头看向屋外。正巧,又开始下雪了,那雪花大片大片地往下落,像是一群调皮的小精灵在空中嬉戏。
外面几个下人正拿着扫帚清扫着积雪,管家抬头看了看天,见雪越下越大,索性摆摆手,大声喊道:“这雪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大伙都进屋歇着吧,等雪停了再打扫也不迟。”
下人们听了,便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往屋里走去。这个天气,即便下人穿了厚实的衣物,依旧冻得瑟瑟发抖,手指通红,脸蛋更不用说。
进了屋,
几人围在火炉旁,管家又往里加了一些木炭,火炉里的火瞬间旺了起来几人感受着暖意,有说有笑。
虞梦岑看着这雪景,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颜末的模样,想着这个时辰,颜末那家伙肯定还在被窝里赖床呢,说不定正睡得四仰八叉的。
一想到这儿,虞梦岑又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虞世南见状,只是笑而不语,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
自从定下要与颜末成婚这事儿后,他这宝贝孙女呀,那是愈发爱笑了,常常一个人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自顾自地傻笑起来,不用猜,肯定又是想到她那个如意郎君了。
虞世南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再过一段时日,你可就要嫁进颜家了,到了那边呀,一定要好好孝敬公婆。你一向都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颜相时父子俩也是开明的人,想必不会为难你,反而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呢。”
“只是这颜末,前段时间在咱大唐那可算得上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可这段时间呢,却做了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儿,虽说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儿,但祖父我,还真是有点看不透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说着,虞世南的脸色微微暗沉了下来,眉头微皱,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试图琢磨出颜末那些奇怪举动的缘由。
虞梦岑听了这话,先是一愣,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心里着实有点吃惊,毕竟在她心里,颜末做什么都是有他的道理的。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看着虞世南说道:“祖父,我觉得兄长应该是在自污呢。前几日,祖父您不还说陛下要封赏兄长,却被兄长的父亲给阻止了。”
“一来,兄长的确还年幼,若是一下子就处在高位,那难免会引来旁人的嫉妒,甚至会遭到打压呢。二来,我想这里面肯定也有兄长自己的意思,他本就不是那种注重名声的人,他在乎的,是实实在在地做些事儿。”
“祖父应该知道虞家村吧,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为何那么多流民喜欢往虞家村跑,还不是因为虞家村能为他们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平时还能到工坊里做工,工钱一日一结。”
“兄长见虞家村人越来越多,用赚到的钱又买了不少地和山头,要是能买到良田,我相信兄长肯定会大量购买,然后全部给虞家村的人种,前两年几乎不收租,反而还给他们补贴。”
虞梦岑一股脑儿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在她看来,颜末就是那样一个不拘泥于世俗,心怀人间大爱,文武全能,只是偶尔爱睡懒觉的人罢了。
虞世南听着虞梦岑的话,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原本心里那些想不透的事儿,经虞梦岑这么一点拨,如今就像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一下子都通透了。
他一脸诧异,又带着些许欣慰地说道:“真是没想到啊,颜末这孩子如此年纪,竟然就懂得这个道理了,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呀。看来,我这孙女婿,还真是不容小觑呐。”
虞梦岑听了祖父的夸赞,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笑着说道:“那是自然呀,祖父,我看中的人,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呢。”
虞世南笑着打趣道:“哟,瞧把你得意的,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处处向着人家了,以后,怕是心里就只有颜家,没咱们虞家咯,心里更没有祖父喽。”
虞梦岑赶忙拉住虞世南的胳膊,撒娇道:“祖父,您说什么呢,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心里都永远有咱们虞家,您可永远是我最亲最敬的祖父呢。”
虞世南笑着拍了拍虞梦岑的手,说道:“好好好,祖父知道你这丫头的心意,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呢。”
祖孙俩就这样在厅堂里,伴着窗外的雪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绿春也跑到下人堆里,几人有说有笑,听到小姐和老爷开怀大笑,他们也开心。
颜府内,一片静谧,雪花簌簌飘落,给整个府邸都披上了一层银白的外衣。
屋内,颜末正如虞梦岑所料,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那模样别提有多惬意了。
双眼微微眯着,似睡非睡,仿佛还沉浸在甜甜的梦乡之中。而小玉呢,就坐在一旁的桌子边,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书都是颜末亲自给她挑选的,每一本都趣味十足,小玉常常一看就入了迷。
颜末终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胳膊都伸出被窝了,嘴里还发出一连串奇奇怪怪的声音,哼哼唧唧,咿咿呀呀,就像个调皮的孩子在故意搞怪。
小玉见状,先是一愣,随后
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用手捂着嘴,可那笑声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她已经习惯了颜末这副模样,可每次听到这怪声,还是觉得好笑至极。
小玉放下手中的书,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床头,微微弯下腰,轻声问道:“公子,是否要起床?”
颜末没有立即回答,他眨巴了几下眼睛,仿佛还没从那慵懒的状态里回过神来,随后转头看了一眼屋外。可那窗户只留了一个缝,外面的景象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楚。
“小玉,去看看外面下雪了吗?”颜末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好嘞,公子。”
小玉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直奔木门而去。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缝,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外面。
好家伙,此刻的天空中正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那一片片雪花就像飞舞的精灵,在空中肆意地旋转、飘荡。
寒风吹来,如刀子般刮在脸上,小玉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赶忙关上木门,生怕那冷风灌进来冻着颜末。
“公子,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呢。”小玉一边说着,一边小碎步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就像个熟透的苹果。
颜末一听,下意识地拽了拽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嘴里嘟囔着:“这雪下得没完没了的,搞得我又不想起床了。”
小玉在一旁打趣道:“公子这是在找借口呢,即便不下雪,公子您也会赖床。”说着,还调皮地冲颜末眨了眨眼睛,那模样看着又大胆又可爱。
颜末却也不当一回事,伸出手,轻轻地敲了一下小玉的脑门,故作严肃地说道:“你这小丫头片子不懂了吧,像我们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应该多休息,多睡觉才能长得高、长得壮呢。”
小玉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心里想着公子这又是什么歪理,可又不敢反驳,只是撇了撇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连串“噔噔噔”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清脆而急促。
小玉急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打开门,见到是主母王沁,赶忙恭恭敬敬地行礼,乖巧地喊道:“夫人。”
王沁宠溺地冲她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小玉的肩膀,然后便径直走进屋里。一进屋,看到颜末还躺在床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满是无奈神情。
自己这儿子,能力倒是变得越发突出了,可这赖床的习惯貌似更加严重了,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母亲,您怎么来了。”
颜末率先开口,说着便想要起来,可刚一掀开被子,一阵寒风猛地灌了进来,他冷得一哆嗦,又赶忙往上拽了拽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王沁。
王沁慢慢地走到床边,轻轻坐下,看着颜末说道:“今日我让人给你准备几件新婚穿的衣服,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你赶紧起来,到时候让他们给你量一量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