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被这地狱般的景象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冻僵了。骸骨有新有旧。
有些颜色惨白,像是被泥土侵蚀了很久;有些则带着一种不祥的暗黄色,甚至还能看到粘连的、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深褐色泥土痕迹。高矮不一,大的骨架接近成人,小的…小的令人不敢深想。
死寂。只有冰冷的雨丝落在废墟上,落在白骨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突然,一个嘶哑、干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的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上响起:
“玉…玉娘…我的玉娘啊——!”
那声音凄厉绝望,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悲怆。一个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的老石匠,不知何时也冲了进来。
他像疯了一样扑向废墟一角,那里散落着几具相对完整的骸骨。他布满老茧、沾满污泥的手,不顾一切地在湿冷的骨头和泥水里疯狂地扒拉着、摸索着,指甲瞬间翻裂,渗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那些白骨,仿佛要从中认出他丢失的珍宝。
“玉娘!爹来找你了!玉娘!”他嘶喊着,声音破碎不堪。
人群的心被这老父的悲号紧紧揪住,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响起。
老石匠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布满污泥和鲜血的手,颤抖着,从一具成年女性骸骨旁边的湿泥里,抠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沾满污泥,但在雨水冲刷下,渐渐露出一点黯淡的银光,还有一小截被泥水染成深褐色的丝线。
那是一支银簪。样式普通,簪头却被打磨成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石榴形状。
“石榴…石榴簪…”老石匠死死攥着那支银簪,整个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认得!三年前,他女儿玉娘出嫁那天,头上戴着的,就是他亲手用边角料一点一点磨出来的石榴银簪!
他说石榴多子,盼她嫁过去日子红火…玉娘嫌它粗糙,可还是笑着戴上了,说爹给的就是最好的…那笑容仿佛就在昨天!
“啊——!”老石匠爆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整个人蜷缩下去,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埋着他女儿尸骨的泥土,肩膀剧烈耸动,却再也哭不出声音,只剩下绝望到极致的呜咽。
这声哀嚎彻底撕碎了人群仅存的克制。悲伤和恐惧像退潮般迅速被另一种更炽烈的情绪取代——那是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被欺骗、被掠夺、被残害的滔天怒火!人群开始骚动,低沉的议论变成了愤怒的声浪。
“我姐姐!我姐姐去年在城西卖花就没回来!”一个尖利稚嫩的哭喊声穿透人群。一个衣衫破旧、满脸泪痕的卖花童。
拼命想挤进废墟,被后面的人死死拉住。他挣扎着,指向废墟另一处,那里有几块颜色较新的碎布条挂在断木上,被雨水打湿,紧贴着朽木。
“那袖子!青布!袖口…袖口我娘给姐姐绣了朵小兰花!姐姐!姐姐啊——!”他指着其中一块明显是被撕扯下来的半截衣袖,袖口边缘,依稀可见一点被泥污覆盖的、模糊的青色丝线绣纹。
“是他!是那个狗官!”一个粗壮的铁匠猛地举起拳头,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我婆娘五年前去给府里送绣活,一去就再没消息!狗官说是跟人跑了…跟人跑了?!她骨头都烂在这了!”他指向一具半掩在土里的骸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