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你太平静了。若不是做贼心虚,你应该像崔浩一样急躁。”
城西牢房,
盖满树叶的小道上,
梧桐树粗大的树干,钉着一个人。
一支羽箭,射进了崔右相的手腕,鲜血直流,将他牢牢钉在梧桐小道。
此事太突然了,羽箭一出,
崔浩不禁目眦欲裂,头皮发麻。
雄壮的身体,拦在崔中书前方,怒吼道,
“南野,你疯了。我们不是叛军。”
“你干什么?崔相可是咱们的头领啊!”
洛阳的北风,吹动黑夜苍穹,
那苍穹之上,似乎风起云涌。
而苍穹之下,城西牢房小道,此刻火把摇曳,诡异无比。
十步之外,是一位手持大弓的骁勇之士,
此人青纹刺面,眼神锐利,乃是楚国赫赫弓将——南野。
“哈哈哈,头领?”火光阴影中,南野面容扭曲,忍不住讥笑道,
“是你的头领,不是我南野的!”
“不愧是崔相,还企图蒙混过关。”
“可惜了,老子已经铁了心要反,些许话语迷惑不了我。”
城西监狱,冲突一触即发。
五十个崔浩嫡系,皆是百战老兵,
他们训练有素,圆盾连成墙,将梧桐树围在盾阵之后。
青砖围墙外,怒吼声、咆哮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显然,南野蓄谋已久,外面已经在动手了。
小道上,崔浩咽了咽口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自己人知道自家事。
南野虽然名声不显,但一直都是恐怖的存在。
他的修为是不高,堪堪九品。
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弓箭,北疆战场,可是杀敌无数。
“哈哈哈,怎么?御卫大将军崔浩,你害怕了?”
“你看,你这样的草包,地位都在我之上?你觉得,老子该不该反?”
“南野!你混蛋,”梧桐树下,崔大傻泪流满面,
他做梦都没想到,昔日可托付后背的生死兄弟,竟然反了。
他目光灼灼,怒不可遏,
两指并拢,指着南野道,
“陛下对你恩重如山,你昔日不过一个奴隶罪囚,如今担任十二卫大将军,你竟然要背叛大家?”
一个叛徒,
一个曾经身份低微的叛徒,最恨的就是别人提昔日主上的恩惠。
一支利箭,快如疾风,
精准的射中了崔浩的肩胛骨。
远方十几步外,南野百余精兵,看箭而动,将崔中书等人团团围住。
刺面弓箭,怒眼灼灼,手持大弓,
南野闲庭信步,放声狂笑,
“哈哈哈!!”
只是下一刻,南野面露狰狞,怒不可遏的狂吼道,
“我南野没有还他吗?!”
“在古河沟,我杀的人是最多的。李兴都没我杀的多。天狼卫统领弥禄是谁射死的?是我,是我南野!”
“杨双,谁在干扰?也是我!是我南野!!”
压制在心中六年的愤恨,发泄出来的那一刻,南野浑身戾气宛如恶鬼修罗。
自古河沟后,南野一直兢兢业业,只想着跟项济好好打仗。
这些年,他没有抢过职位,没有抢过别人的功劳。
可为什么,他就成了别人眼中一个废物,一个可以随意拨动的下等人呢?
他呼吸粗重,身子气的上下起伏,对着崔浩跟崔中书怒吼咆哮,
“就因为司天监苟正一句话,‘青纹刺面,脑生反骨’!”
“项济把我牛卫最精锐的五千兵卒,全部补了出去?”
“李信一千骑兵,冲跨左牛卫!人人都说南野废物!老子问你,南野废物吗?”
北风吹梧桐,甲胄的冰冷,
远远比不过人心跟现实,让人冰寒刺骨。
牢房小道,南野在不停的哭诉,
一个八尺大汉,此刻宛如委屈的孩子,在梧桐小道,热泪盈眶。
都是从废墟爬出来的楚人,都是喝过古河沟烈酒的兄弟。
可就连司天监都敢来欺辱他,偏偏皇帝还信。
楚国皇帝该不会认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就算是对他最大恩赐了吧?
可这些,南野都不在意,他都能忍。
他不能忍的是,心血被夺走!
皇帝把他辛苦训练,一直带着的五千生死兄弟,补给了其他的战营。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失去精兵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在武川镇集团,赵王周云就从来不会去掠夺他人的心血,
李兴、李泰、刘谋、李保……等等,有一个算一个,他们抢兵有多过分?
那换到大楚,早就砍了!
梧桐小道在怒吼,听着南野的愤恨,
右丞相崔中书只能默默摇头,
他已经很多次跟圣武皇帝说过了,南野要么就重用,要么就别用。
可楚帝一直以为,是崔中书在拉帮结派,勾连北疆老人的利益。
遂对这件事,根本不屑一顾。
当权臣也难,崔中书只能点到即止,
说多了,反而坐实结党营私一事。
盾阵里,右丞相崔中书的羽箭,已经被御卫折断,
两名有经验的兵卒,拔出箭杆,撕下戎衣,正在替他包扎。
拔箭如此剧痛,可整个过程,曾经雪林厮杀的‘夺命书生’,全程没有哼一声。
某一刻,盾阵里,崔右相开口了,他目光炯炯道,
“南野,你的委屈,弟兄们都知道。”
“今夜这件事,崔豆腐跟本相可以当没发生。咱们平了乱,给你将五千精兵抢回来。”
“咱们守着大楚江山,今后不让陛下胡作非为了。”
“哈哈哈……”十几步外,南阳笑了,笑的痛苦,也笑的热泪盈眶。
“晚了。丞相,一切都晚了!!”
“这几年,孟百川我找过,安庆我求过,可就连王武都不敢帮忙。”
“你以为项济不想撤了我的牛卫?”
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南野就像一只愤怒的狮子,疯狂咆哮,
“是弟兄们不准,牛卫不撤职,是弟兄们的底线!!”
残月。
火把。
“哼哼!!哈哈哈哈……”
这一刻,刺面南野眼神锐利无比,
他缓缓从甲胄内,拿出一份龙纹黄绢,单手高举,朗声喝道。
“奉大梁光武帝萧汉之命,牛卫大将军南野,洛阳起兵。”
“诛无道,反暴楚,还天下朗朗乾坤!!”
前梁?萧汉!?
此言一出,崔浩跟崔中书不禁头皮发麻,目瞪口呆。
原来这次洛阳之变,有九皇子陈王项汉的手笔。
南阳节度使,本就是前朝强大的遗留势力。
当年楚太祖项衍义薄云天,所过之处与民秋毫无犯。
在与梁朝的生死决战中,萧家先祖反梁归楚,遂得以永镇封地。
没想到一百多年来,这个势力一直在寻求复辟?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项济背弃先祖誓言,
眼看蜀王、会稽王都死了,南阳节度使自是要垂死一击。
北疆军人的血性,绝不可能几年之内磨掉。
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御卫大将军崔浩的眼里,闪过必死的决绝之色。
他怒吼一声,拔出长剑,拿来一块盾牌,对着兵卒怒吼道,
“崔朝,令二十个护卫,带精兵助崔相走,这里老子抗住!”
说完这句,崔浩铁靴发力,踏的落叶飞溅,
他宛如一头雄牛,冲向南野。
“噗-噗-噗……”
一箭,两箭,三箭……第四箭的时候,崔浩动不了。
十几步的距离,就像一道无可跨越的鸿沟。
羽箭插在他的身上,鲜血在他的精良甲胄上流淌,
他手脚无力,那锦衣内衬,被染得通红。
不行了!?
当年,他持大纛时,脚步灵活,这几箭根本不会中。
梧桐小道,崔浩笑了,笑的讥讽。
酒色,竟然让他如此憔悴!
远方,是刀光剑影的拼杀,崔浩迷迷糊糊的看见,崔相已经从小门走了。
如此,他就放心了!
崔浩双膝跪地,鲜血滴答滴答。
不知何时,身材高大的南野,目光如电,出现在了崔浩的侧面。
这个并州道文城郡的刺面囚犯,一直都是项济麾下,除了杨猛、王武的最强战力。
“崔浩,本将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一起投梁。咱们兄弟用刀,砍翻这个世道。”
“嘿嘿……”跪地的崔浩,口鼻全是鲜血,他笑了,笑的无奈,
“南野,好像不行!在崔家村,我祖父说,这辈子要守着七皇子,永远守着!”
“要是反了皇帝,有何颜面,见崔家父老?”
闻听此言,南野眼里闪过哀伤,
他摇了摇头,幽幽的道,
“既然如此,那就对不起了。崔大傻,来世再见。”
一柄武川制式短剑,被南野从腰间拔出,
这柄铁坨子打造的兵器,异常锋利。
只需轻轻一下,崔浩必然感觉不到痛苦,便会人头落地。
可就在南野目光一冷,想要割掉崔浩的脑袋时,
一声娇喝,响彻梧桐小道,打断了南野的行动。
“叛国贼子,休伤我家相公。”
南野目光一冷,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黑衣人,轻功不俗,凌空飞来,三枚暗箭,直扑南野。
牛卫大将军顺势一躲,拔剑防御。
可来人落地后,也不纠缠,
洒下一片迷香,抓起崔大傻,纵身便走。
手臂挥舞烟雾,南野退后几步,咳嗽两声。
他只是身体稍有不适,实力根本没受到什么影响。
青山长弓满月,弓弦紧绷,‘吱吱’作响。
锋利的箭头,一直死死对准了那个狼狈而逃的身影。
可一息,两息,三息……
直到崔浩已经彻底消失,南野的弓箭还是没有射出去。
“将军,御卫左将跑了,是不是有影响?”
面对身旁副将的疑问,南野仰天长叹,收起弓箭,悻悻的道,
“方才吸了过多的迷香,有些看不准。”
“没事,崔浩已废,再无任何作用。何况,项楚过不了明天。”
“吩咐弟兄们,杀掉六营刺头,携牛卫夺皇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