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比任何羞辱都让刘焕难堪,他蜷缩在囚车角落,始终没敢抬头。
叶明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囚车,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他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回到府衙,他在《安阳日志》上重重写下:
"民心似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日一役,非我一人之功,实乃三年来安阳上下同心之果。为官者当常怀敬畏,明镜高悬,方不负百姓所托。"
写罢搁笔,窗外忽然传来悠扬的笛声。叶明推窗望去,只见几个黑狼部少年正在城墙下练习新学的曲调,曲调欢快,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更远处,白鹿族的妇女们背着竹篓从田间归来,笑声随着晚风飘得很远。
这座城池正在焕发出新的生机,而这,就是他最大的慰藉。
秋风卷着枯叶在安阳城的街巷间穿梭,叶明站在府衙的台阶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自从刘焕被押解回京,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朝堂上却诡异地安静,连一道申饬的文书都没发来。
"大人,北边来的信。"陈瑜急匆匆走来,递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叶明拆开一看,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信是顾长青派心腹送来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王琼称病不朝,其党羽近日频繁出入东宫,恐有异动。"
指节在信纸上轻轻叩击,叶明转身走向内堂。
路过偏厅时,他瞥见其其格正带着几个孩子在整理文书——自从上回衙役搜查学堂后,这孩子就主动带着同窗来帮忙归档。
"大人!"其其格举着一卷竹简追出来,"您看这个,是去年修水渠的工料单子,和刘焕带来的假账对不上呢!"
叶明接过竹简,心头微动。或许...这正是个突破口?
"陈瑜,去请铁手先生和户房、工房的主事来。"他快步走向书房,"再把这三年的工程账册全部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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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很快被各类文书堆满。铁手先生伤还没好利索,却坚持亲自核对玄铁用度;户房王主事戴着老花镜,一笔一笔比对银钱出入;工房李主事则带着几个书吏,将每项工程的验收文书按时间排序。
"大人,您看这个。"王主事颤巍巍地指着两本账册,"去岁九月,工部拨付的八千两治水银,实际只到账六千两。剩下两千两,刘焕带来的假账上记的是采买石料,可咱们的原始单据明明写的是河道清淤!"
叶明立刻抓住关键:"也就是说,有两千两根本没到安阳?"
"不止。"铁手先生咳嗽着插话,"老朽记得清楚,当时工部派了个姓周的员外郎来督办,说是要统一采买优质石料。结果运来的石头根本不经用,汛期一到就被冲垮了。"
叶明猛地站起身:"那位周员外郎,可是叫周延儒?"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叶明心中成形——王琼一党恐怕不止在安阳做假账,更在借工程之名中饱私囊!而刘焕此番前来,很可能是为了销毁证据。
"继续查!重点查工部经手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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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三夜的彻查,挖出了触目惊心的真相。过去三年,工部以"统一采买"为名,截留了近五万两工程款。更恶劣的是,他们用劣质材料冒充合格品,导致安阳多处水利工程存在隐患。
"大人,这些若呈报朝廷......"陈瑜既兴奋又忐忑。
叶明摇摇头:"还不够。王琼在朝中经营多年,光凭这些扳不倒他。"
他转向铁手先生,"您上次说,新水车能在寒冬正常运转?"
"加了防冻机关,已经试验成功了。"铁手先生眼中闪着光,"就是造价不菲,一台要两百两银子。"
"造!先造十台。"叶明斩钉截铁,"全部安装在官田,让百姓都看得见。"
陈瑜不解:"大人,咱们不是要查王琼吗?怎么......"
"工部克扣的银子,咱们补上。"叶明意味深长地说,"等安阳的百姓都用上新水车,自然会有人问——为什么别的地方修不起?"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风尘仆仆的驿卒冲进院子,跪地呈上一封加急文书。
叶明拆开一看,脸色骤变:"皇上病重,太子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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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野火般传遍安阳。街头巷尾,百姓们交头接耳。王琼是太子的老师,如今太子掌权,岂不是......
府衙内,叶明正对着北境地图沉思。顾长青的边军驻地在三百里外,如果真有不测,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安阳城内,除了五百府兵,就只有三族组织的民兵。
"大人!"其其格慌慌张张跑进来,"城门卫抓到个奸细!那人带着这个——"
孩子递上一块腰牌,叶明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东宫的通行令!
"人在哪?"
"在地牢。不过..."其其格欲言又止,"那人说...说是来给您送信的。"
地牢里,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襟危坐,见到叶明也不起身,只微微颔首:"叶大人,久仰。"
"阁下是?"
"东宫詹事府主簿,赵贞。"来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太子殿下手谕。"
叶明没有立即去接。太子与王琼关系密切,此时来信,吉凶难料。
赵贞似乎看出他的顾虑,竟自己拆开信,朗声读道:"闻安阳新政卓有成效,着叶明即刻进京述职,不得延误。"
信纸上的朱印鲜红如血,确实是东宫印玺。
"下官领命。"叶明拱手,"不知殿下还吩咐了什么?"
赵贞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殿下让下官转告,王阁老...已经举荐了新的安阳知府。"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叶明头上。明升暗降,这是要夺他的实权啊!
"何时启程?"
"三日后。"赵贞意味深长地补充,"太子还说,希望叶大人轻装简从。"
送走赵贞,叶明立刻召集心腹。铁手先生伤势未愈,却执意参加;阿兰泰祭司带着白鹿部最精锐的弓箭手守在门外;连一向稳重的陈瑜都急得在屋里直转圈。
"这是调虎离山。"铁手先生一针见血,"大人一走,安阳必乱。"
叶明何尝不明白?但他更清楚,抗命不遵只会给王琼剿灭安阳的借口。
"其其格,"他突然问道,"学堂的孩子们,还戴着那些铜钱吗?"
孩子点点头,从领口掏出那枚青铜片铸成的钥匙碎片:"天天戴着呢!大家都说这是护身符。"
叶明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容:"好。陈瑜,你去准备行装——多带些安阳的特产,尤其是新水车的图样。"
"大人真要进京?"陈瑜急得直搓手。
"进,当然要进。"叶明目光炯炯,"不过在这之前,咱们得给安阳加把锁。"
当夜,府衙地窖灯火通明。叶明、铁手先生和阿兰泰祭司三人,在玄武闸的控制台前忙碌到东方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