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世界杯决赛场上,爆冷输给了外协选手。
情知是自己说错了话,罗玲几次想要打破这份揪心的沉默。
可终究还是没能讲出口。
等到吃完饭。
罗玲小心翼翼地问道:“吃饱了没?”
“嗯。”
陈金点了点头。
“我去结账……”
罗玲抓起手机,刚想起身。
“不用了。”
陈金淡淡道,“我已经给了。”
闻言,罗玲的动作,僵在半空,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小女孩曦曦正趴在桌上,用筷子戳着杯子里剩下的柠檬片玩。
离开商场。
初冬的风卷着落叶扑来,吹得人头发凌乱。
罗玲牵着小女孩的手,默默地跟在陈金身后,不远不近,相距三尺。
突然。
陈金站住脚步,回头道:“外面冷,你们先回去吧?”
“那你呢?”
罗玲望着眼前的少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抖。
“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陈金终于转过身,目光却落在小女孩头顶的发旋上面,“待会跟我爸一起,回去看望家公。”
“哦。”
罗玲眼帘低垂,“天冷了多加件衣服,出去比赛,晚上早点睡,多休息,别累着了。”
“我知道。”
陈金点头,“你们怎么回去?我给你们打车。”
“不用。”
罗玲连忙摆手,“你忙你的,我和曦曦坐公交车。”
“好。”
陈金也不强求。
言讫,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摩挲着小女孩的头顶。
“曦曦乖,听爸爸妈妈的话。”
陈金从背包里取出一盒糖果,是他在瑞典时买的。
“哇!”
小女孩欢呼雀跃,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闪动着星辰般的光芒,“谢谢锅锅。”
抱着糖果盒子,踮起脚,凑上前去,在陈金的脸颊上轻轻一啄::“mua~”
陈金微笑,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这才站起身来。
“我爸在超市门口等我。”
陈金故作轻快,“我先走了。”
“慢点。”
罗玲欲言又止。
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陈金的背影融入人群,罗玲仿佛看见,母子之间横亘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公交车很慢,但终究还是等到了。
罗玲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女孩,小心上车。
刚坐下。
手机震动。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老吴。
“你是不是跟小金在一起?”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刚吃完饭。”
罗玲将小女孩往怀里拢了拢,“怎么了?”
“小金刚才给我发消息说,转了点钱在我银行卡里,让我查收。”
老吴沉声道,“我查了一下,十万。”
“什么?”
罗玲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
当初,她与陈建国离婚,跟老吴在一起时,老家无不传言,是她嫌贫爱富,傍上了大款。
但实际上,她和老吴朝九晚九全年无休,两个人一年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十来万。
上有两边的老人需要赡养,下有两个小孩需要抚养,生活压力贼大。
省吃俭用这么多年,也才存了几万块钱。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十万块钱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公交车的噪音突然变得很远,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小金……”
罗玲把头埋低,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滑落脸颊,滴在小女孩的外套上。
将小女孩从睡梦中惊醒:“咦,下雨了?”
邻里超市。
陈建国推着购物车,跟随陈金,在货架间穿行。
坚果礼盒、中老年奶粉、电磁炉、电饭煲……
“你家公平时没事喜欢喝两口,给他整两瓶酒回去。”
陈建国提议道。
“好。”
将两瓶茅台放进购物车,陈金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结账时。
收银员是个中年大妈,忍不住多看了陈金几眼:“等等,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吗?”
“打乒乓球的!”
“哎呀妈呀,我孙子老稀罕你了。”
陈金微微一笑,道:“嬢嬢,你认错人了,我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
“是吗?”
大妈将信将疑。
父子二人,大包小包,提在手里,叫了辆网约车,直奔老家。
飞驰的车子,驶出城区。
车窗外的高楼大厦,逐渐被田野丘陵取代。
数年不曾回过老家的陈建国,望着窗外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色,竟不自禁地有点紧张了起来。
“近乡心怯?”
陈金轻轻搂着陈建国的肩膀。
“有点。”
陈建国直承其事。
“迎面吹来了泥土的芬芳,我又回到了久违的故乡,岁月的路啊累积多少沧桑,让我再次拥抱故乡的风光。”
陈金轻声哼唱,“一颗心在风中摇摇晃晃,多少年不曾停止流浪……”
一个多小时后。
车子停靠在了村口。
父子俩提着东西就往家里走。
走在路上,有人认出了父子两人,热情招呼:“这不是和平娃吗?好多年没看到你了。”
“回来看你老汉儿哇?”
见面皆是熟人,陈建国停下脚步,殷勤递烟。
此时。
夕阳西下。
温吞吞的阳光,将这座偏远的村庄,染上了一层金粉。
老人手持镰刀,正在地里割草。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老罗,你咋还不回去喃?”
“猪草还没割满,这么早回去做啥?”
老人没好气道。
“你女婿娃和外孙娃回来了,在院子外头,进不了屋,你还不赶紧回去开门?”
闻言。
老人抬起头来,半信半疑:“你莫敲我脑壳哦。”
“儿豁!”
便在此时。
老人的电话铃声响起,掏出一看,来电显示,正是“金娃子”。
“家公,你在哪儿?”
甫一接通,陈金便劈头问道,“快回来给我和我爸开门。”
“啥子安?”
老人猛地站起来,身子一晃,差点摔倒,“你和你爸回来了?”
“对头。”
陈金笑道。
“好好好,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
老人欣喜若狂,拎着镰刀,连背篼也不要了,便冲着家跑去。
到家一瞅,喜上眉头。
“你们回来了,咋不提前给我说一声喃?”
老人的埋怨声中,带着无比的欣喜。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陈金笑道。
“开心,开心得很。”
老人从裤兜里掏出钥匙,笑得合不拢嘴,“人回来就好,买这么多东西做啥子?”
目光一转,落在陈建国的身上,“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陈建国张了张嘴,却觉喉头一堵,说不出话来。
自从与罗玲离婚以后,陈建国几年不曾见过老人一面。
但,每个月的赡养费,都会准时打进老人的户头。
时隔多年,再见老人,情绪激动之下,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称呼。
叫爸?
可自己已经跟罗玲离了婚。
叫叔?
又显得太过生分。
老人一眼看穿了陈建国的心思:“叫我一声老汉儿,烫你的嘴巴哇?”
“爸。”
陈建国这才叫出声。
“家公。”
陈金看着老人手上的镰刀,“你刚才去哪儿了?”
“割猪草……”
老人猛地想起,一拍大腿,“糟了,我的背篼!”
他回来得太过心急,将装猪草的背篼忘在了地里。
“背篼在哪里?”
陈建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去背回来。”
“算了算了,一个烂背篼,没得人要。”
老人章摆摆手。
然而,在陈建国的坚持之下,老人终于松口:“在四亩七,就是你以前在屋头帮我编的那个背篼。”
“晓得了。”
陈建国独自前往。
打开院门。
大黄摇着尾巴,扭着屁股,早已扑了上来,在陈金的跟前,活蹦乱跳,嘤嘤叫唤。
眼见院子有些杂乱,老人抄起扫帚,将院子里打扫一番。
随后,门前杀鸡宰鸭,屋后拾柴摘菜。
忙得不亦乐乎。
“冷不冷?”
老人从厨房探出脑袋,对陈金笑眯眯地笑,“冷的话,来帮家公烧火。”
灶膛里的火苗,劈啪作响。
陈金坐在小板凳上,手持火钳,烤火添柴。
温暖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庞。
一下子就让他回想了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守在灶门前,等着家公做的饭菜,满屋飘香。
暮色四合。
堂屋里,一盏灯火,照耀满桌。
“和平娃,好多年都没陪我喝过酒了,今天晚上抿两口?” 老人拿出一瓶老白干。
“要得。”
陈建国搓了搓手掌,“不过,我们换个酒。”
言讫,茅台早已拎在了手上。
“这酒看起来有点高档哦。”
老人眨了眨眼。
“再高档的酒也是酒。”
陈建国笑道,“爸,我给你倒满。”
三杯两盏淡酒,几年的辛酸忧愁,都在这里头。
晚上,陈建国和老人同榻而睡,抵足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
镇长和村支书的车,便已停在了门口。
“我们这个乡卡卡,出个人才,真心不容易。”
镇长握着陈金的手,大加赞赏,“陈金,你好好打球,多拿冠军,为国争光,我们村也跟着你长脸。”
“是是是,一定一定。”
陈金疲于应付,笑容不减。
午饭过后。
陈金叫了辆顺风车,与陈建国踏上了归程。
相见时难别亦难。
老人紧紧拉着父子两人的手,迟迟不愿松开:“莫管人家咋个说,你和平娃永远都是我罗家屋里头的。”
“过年回来,屋里头永远都有你睡的一张床。”
“我现在年龄越来越大了,见一面少一面……”
拳拳之意,不能自己。
陈建国有些哽咽:“爸,你放心,今年过年,我一定回来。”
坐在车上。
见陈建国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整个人明显轻松了许多。
“爸。”
陈金搂着陈建国的肩膀,“希望下次回来,能坐上你开的车。”
陈建国笑了笑。
一夜无话。
次日,陈建国骑着摩托车,将陈金送到省队。
陈龙璨、林昀儒等人,早已集结,只等陈金一起,便出发长沙。
人生短短数十载,就是由无数个聚散离合汇聚而成。
对此,陈金早已习惯。
坐上商务车,缓缓行驶而去。
陈金透过后视镜,但见陈建国仍然站在原地,好像一尊雕塑般,凝视着车子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开。
天府机场,直飞长沙。
甫一落地黄花国际机场,便已发现大厅里打满了乒超的广告。
王褚钦和孙颖纱自然是海报c位。
陈金的身影,也在角落里。
唯独缺失了樊镇东。
“呵呵。”
目睹宣传海报,陈金冷冷一笑。
比赛地点,是在中南大学新校区体育馆。
入住的酒店,则是统一安排在了梅溪湖金茂豪华精选酒店。
二人房间,明亮宽敞。
透过落地窗,犹能望见湖景。
林昀儒正在整理行李,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谁啊?”
陈金走上前去。
门一打开。
冷不防,一道身影,伴随着爽朗笑声,飞扑上来。
“金哥!”
毫无疑问,赫然便是张嘉豪。
谢名扬手插裤兜,站在旁边,望着陈金,微笑点头。
奋力挣开张嘉豪的拥抱,陈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刚到。”
张嘉豪咧嘴一笑,偷眼瞥了眼陈金身后的房间,压低声音道,“金哥,听说这次省队下了血本,请来林昀儒当外援,真的假的?”
“本尊就在这里,要不你自己去问问?”
陈金笑道。
“哇靠!”
张嘉豪啧啧不已,“这次乒超联赛,陈教练是冲着冠军去的啊。”
“不然呢?”
陈金一挑眉。
“有金哥在,冠军so easy!”
张嘉豪笑道,“乒超冠军,一百万奖金,如果拿了单打和双打mvp,额外奖励十万。”
“金哥,到时候记得请吃饭。”
在他的眼里,仿佛除了吃喝以外,就没有其他大事了。
“单打mvp,不是那么好拿的。”
谢名扬道,“这次乒超,除了龙队以外,樊镇东、王褚钦、林施栋、梁靖琨、林高源、许炘等一众高手齐聚,还有松岛辉空、安宰贤等外协选手,全都铆足了劲,虎视眈眈。”
“想拿乒超的mvp,可比拿wtt冠军的难度大多了。”
他这话,绝非危言耸听。
抛开其他不谈,虽然自从巴黎奥运后樊镇东接连退赛,但他的实力仍在。
国乒五虎将,陈金已败其四。
唯独樊镇东尚未交手。
此番乒超,备受关注的,也在于此。
当然,无论是王褚钦,亦或者是林施栋等人,也都想要击败陈金和樊镇东,从而证明自己。
风云际会,厮杀难免。
“我个人十分期待,你和樊镇东的交手。”
谢名扬看着陈金。
一个是刚拿了超级全满贯的暴力熊猫,一个是出道即巅峰的天才少年。
两人一旦交手,比赛的精彩程度,不言而喻。
“我也很期待。”
陈金勾起嘴角,目光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