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车队重新整队时,王山麾下的十名亲兵已按阵型分列两侧。

他与李尚书并辔而行,马蹄踏碎山路上的薄霜,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谈论着河南卫所的布防调整,王山时不时提及某座关隘的修缮费用,语气熟稔得仿佛参与过户部的账册核计。

李婉仪坐在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短剑的鲛鱼皮鞘。

凌降曜见她目光频频飘向车窗外王山的背影,那眼神如同御史台查案时审视卷宗般锐利。

李婉仪压低声:“你父亲虽不在户部,但这次军饷贪腐案牵涉极广。朝中早有传言,某些世家大族借私兵之名挪用军饷。”

凌降曜心中一动:“李小姐是指……”

“镇国公府谢家。”李婉仪直言不讳,“谢家世代掌管边军,对军饷调拨颇具影响力。若此案牵扯谢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消息让凌降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并非恐惧,而是隐秘的兴奋。

若谢家真的卷入军饷贪腐,作为谢家新认子弟的沈隽意必然受牵连,届时这位新科状元的前程将毁于一旦,再无法威胁自己的地位。

“所以父亲才邀你同行。”李婉仪继续道,“你与沈隽意相交甚密,又是他在翰林院的助手,或许能从你这里探得谢家内情。”

凌降曜努力掩饰心中的激动,面上装作担忧:“若真如此,沉表弟岂不是十分危险?”

李婉仪淡淡瞥他一眼,似在他的表情中探寻什么:“你很担心他?”

“毕竟是亲眷。”凌降曜迅速回应,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过度关切,也不显得冷漠无情。

事实上,他心中正飞速盘算着这消息的价值。

若赵怀德手中真有谢家参与军饷贪腐的证据,他绝不能让证据消失,反而要确保其传到合适之人手中。

如此一来,既能铲除沈隽意这个心腹大患,又能借机削弱谢家势力,为平阳公府争取更多政治空间。

“李小姐,”凌降曜试探道,“令尊此行,是想保护赵怀德,还是……”

李婉仪了然他的意思:“父亲一向廉洁奉公,无论涉及哪个家族,都会秉公处理。即便谢家,也不例外。”

这回答让凌降曜更加满意。李尚书显然要一查到底,不会因谢家势力而手下留情。

就在二人低声交谈时,前方的王山突然勒住缰绳,示意队伍停下。

“怎么了?”李尚书问道。

王山神色凝重地指向前方:“李大人,您看那里。”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山路旁升起缕缕黑烟,在天空中格外显眼。

“那是狼烟!”一名士兵惊呼。

王山脸色大变:“不好,那个方向正是清风寺所在!”

“清风寺?”李尚书心中一惊,“那不就是……”

“正是赵怀德隐居之处。”王山沉声道,“看这狼烟规模,恐怕寺庙遭遇了变故。”

李尚书脸色煞白,立刻下令:“快!立即赶往清风寺!”

凌降曜心中暗暗着急。

若赵怀德真的出事,关于谢家的证据岂不是要丢失?这可是扳倒沈隽意的千载难逢之机,绝不能错过!

车队加速朝着狼烟升起的方向疾驰。一路上,凌降曜表面装作担忧,内心却在祈祷赵怀德千万不要死,至少要将谢家的证据保留下来。

半个时辰后,车队抵达清风寺。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这座原本古朴庄严的寺庙,此刻已沦为一片废墟。

大雄宝殿屋顶塌陷大半,到处是焦黑的木梁与瓦片,院中青石上斑斑血迹清晰可见,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惨烈厮杀。

几具僧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中,从伤口看皆是被利器所伤,死状凄惨。

“这不是失火,是有人纵火灭口。”王山检查现场后断言,“而且动手者十分专业,既杀了人,又毁了证据。”

李尚书脸色铁青,在废墟中四处搜寻:“赵怀德呢?他的尸体在哪里?”

凌降曜也跟着搜寻,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赵怀德千万不能死在这里,一定要留下证据!

众人分头搜寻,却始终不见赵怀德的尸体。

“他会不会提前逃走了?”李婉仪提出疑问。

王山答道:“从现场痕迹看,袭击者来得突然,僧人根本来不及逃跑。若赵怀德真的在此,不可能独自逃脱。”

“那他的尸体为何不见?”凌降曜追问,心中既担心证据丢失,又隐隐希望赵怀德还活着。

“有两种可能,”王山分析道,“一是他根本不在这里,提前转移了;二是袭击者特意带走了他,或许想从他口中逼问什么秘密。”

听到第二个可能,凌降曜心中一喜。若赵怀德被活捉,那些关于谢家的证据很可能还在!

李尚书颓然坐在一块石头上,脸上满是失望与愤怒:“功亏一篑!就差这最后一步!”

就在此时,废墟中忽然传来微弱的呻吟。

“还有活人!”王山猛地冲过去,在一堆倒塌的木梁下发现了一位重伤的老僧。

老僧伤势极重,胸前有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已然凝固,但眼睛仍能转动,显然尚存神智。

“师父,是什么人袭击了寺庙?”李尚书急忙问道。

老僧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黑……黑衣人……很多……找……找那个姓赵的……”

“找赵怀德?”李尚书追问。

老僧艰难点头:“他们……逼他……交出东西……他说……已经藏好了……他们就……把他带走了……”

“带走了?藏了东西?”李尚书精神一振。

老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他说……若有人来找……就去……后山……石洞……”

话音未落,老僧便断了气。

李尚书猛地站起身:“后山石洞!赵怀德把证据藏在那里了!”

凌降曜心中狂喜,表面却故作镇定:“那我们赶紧去找!”

行走在队伍中,凌降曜心中已开始暗暗计划。

一旦找到证据,定要设法先查看关于谢家的内容。

若真有对谢家不利的证据,便想办法将其保存,在合适时机加以利用。如此,沈隽意这个眼中钉就能被彻底铲除!

后山地形复杂,遍布奇形怪状的岩石与洞穴。

众人分头搜寻,不放过任何可能的藏身之处。

经过一番仔细查找,他们终于在一个偏僻石洞中发现了线索。洞口虽被枯枝藤蔓掩盖,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

李尚书小心翼翼地拨开遮挡物,向洞内望去。洞内黑暗深邃,隐约可见有物品存在。

王山点燃火把,洞内燃起光芒。只见洞深处放着一个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包裹。

李尚书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小心翼翼地取出包裹并慢慢打开。

包裹里是一大摞账本与文牍,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数字、人名与官职。凌降曜眼尖,立刻看到多处提及“镇国公府”和“谢氏”的字样。

“找到了!”李尚书激动得声音发颤,“这就是赵怀德留下的证据!”

他快速翻阅着账本,脸色愈发严峻:“天哪,竟有这么多人参与其中!这些贪腐的钱财,足够养活十万大军!”

凌降曜也凑上前去,果然看到了谢家参与军饷挪用的详细证据。

根据记录,镇国公府不仅挪用大量军饷,还利用这些钱财私养死士,甚至涉及更惊人的秘密。

这些证据若公之于众,别说沈隽意,整个谢家都将万劫不复!

然而,就在凌降曜心中狂喜之际,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仅是他,在场众人都开始摇摇晃晃,仿佛中了什么药物。

“不好,有毒!”王山大喝一声,但为时已晚。

众人接连倒在地上,意识逐渐模糊。

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凌降曜看到一群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的正是白日在山谷中袭击他们的络腮胡子。

“计划成功了。”络腮胡子冷笑着说,“这些账本终于要回到主人手中了。”

凌降曜拼尽最后力气想抓住那些账本,但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迷前,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绝望的念头。

扳倒沈隽意的绝好机会,就这样从手中溜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凌降曜才从昏迷中醒来。

头痛欲裂如被重锤击打,喉间干涩得似要冒烟,浑身肌肉酸痛难忍,仿佛被拆散重组过一般。

眼皮沉若千斤,他费尽力气才掀开一道缝隙,昏暗的石壁与摇曳的烛火映入眼帘。

空气中混杂着霉味与血腥气,熏得人几欲作呕。

他试图动弹,却发现手脚被粗麻绳死死捆缚,绳结勒进皮肉,手腕处已磨破渗血,粗糙的麻绳每摩擦一次,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环顾四周,他身处一处天然石洞。

洞壁凹凸不平,石灰岩表面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洞顶不时有水滴落下,“滴答”声在空旷的洞穴里格外清晰。

湿润污浊的空气带着霉腐味,让人呼吸不畅。

洞口有两名黑衣人持刀守卫,一人左眼角至嘴角有道狰狞刀疤,另一人矮胖却将弯刀擦得锃亮,显然是用刀好手。

他们压低声音交谈,回音混着水滴声模糊不清,但凌降曜能听出语气中的紧张。

不远处,李尚书与李婉仪父女也被绑在石壁上,仍处于昏迷状态。

李尚书的官袍撕裂多处,发髻散乱,太阳穴至耳后有道三寸长的血痕,虽已凝结,仍可见伤势不轻,显然昏迷前曾奋力抵抗。

李婉仪情况稍好,却也发髻尽散,乌发披散肩头,脸色苍白如纸,淡青色长裙沾满尘土与血迹,裙摆撕裂数处。

见她胸口微微起伏,凌降曜才松了口气。

令他意外且愤怒的是,王山竟未被捆绑,正与几名黑衣人交谈。

他已脱下将军甲胄,换上黑色劲装,腰间佩着精美长刀。见状,凌降曜瞬间明了——王山果然是内奸!所谓的河南都司佥事,从始至终都是敌人的棋子!

“醒了?”王山察觉动静,缓步走来。

他故意踩得脚步声在洞中回荡,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看得凌降曜怒火中烧。

凌降曜强撑着清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沙哑问道:“王山,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做这些?”

王山在他面前站定,仰头大笑,笑声刺耳:“我当然是河南都司佥事王山!只不过,除了为朝廷效力,我还在为更重要的人办事。”

他蹲下身,凑近凌降曜,烛光映得他的脸幽暗可怖,身上浓重的汗味与血腥味扑面而来,“从驿站相遇,到山谷‘救援’,再到清风寺‘查探’——全是圈套。你以为那狼烟是示警?不过是我们引你们入瓮的信号罢了。”

凌降曜如坠冰窟。

他们从一开始就踏入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自己竟毫无察觉,甚至曾将王山视作救星。

“那些账本呢?”他急切追问。

那是关键,绝不能遗失。

王山踱步到洞内铁箱旁,箱身锈迹斑斑,锁头却是新的。

他轻抚箱盖,动作近乎温柔:“都在这儿,一页不少。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们怎会弄丢?它们还有大用。”

“大用?什么意思?”凌降曜心头升起不祥预感。

王山转身,神情狂热,按在箱盖上的手微微颤抖:“凌世子,你以为账本只记着军饷贪腐?太小看它们的价值了!”

他掀开箱盖一角,让凌降曜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文书。烛光下,泛黄的纸页上满是数字、人名与官职,凌降曜一眼便看到“镇国公府”“谢氏”等字样,心中一阵狂喜。

“这些账本不仅记着镇国公府挪用军饷,”王山的声音带着病态兴奋,“牵涉的人物与事件,足以掀翻朝廷!镇国公府、户部尚书、工部侍郎,甚至连当今圣上的某些……”

他未说尽,却用意味深长的笑容暗示一切,随后锁好箱子,转身看向凌降曜。

凌降曜倒抽冷气。若连皇上都牵涉其中,此事严重性远超想象。

但同时他又暗喜——若谢家深陷其中,沈隽意必永无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