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刈谷的沉默，菅野知道被自己说着了，于是他吞了一口冰镇柠檬水，没有吭声，等着刈谷向他做出解释。
刈谷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又或者是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打好了腹稿，抬头说道：“我不能什么都告诉你，菅野，这是为了你好，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害我的后辈。”
菅野摇了摇头：“你说的倒是好听，刈谷，几天前你把我叫到这里，跟我说你有一个‘新发现’的时候，你就已经把我拖下水了，你是个检察官，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也怨我，我当时在知道你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人才获得了这个情报之后，应该转身就走的……”
“我还是那句话，你这些年也没少接触那些不干净的人，菅野。”刈谷反抗道。
“没错，你说的对，你说的可太对了！”菅野放下杯子，“你猜怎么着，现在我身边围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黑警，我分不清谁是谁，也分不清谁可以相信，再这么下去我连黑和白都要分不清了。我承认我这些年没少接触那些不干净的人，那是因为这些人就在我身边围着我转！刈谷，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但是你不一样，你肯定有的选。”
“如果我说我也没得选呢？”刈谷反问道。
菅野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喝着自己的饮料。
“——我知道警察难做，你以为检察官的工作就很好做吗？我知道警视厅有很多问题，但你以为这些问题在东京地检就没有吗？”刈谷顿了顿，叹了口气，“我有这么多的后辈……但我最佩服的人是你，最欣赏的人也是你，因为你是一名天生的警察，不像我们，你的眼里只有两个字，‘正义’，在我们的系统里，又有多少人能够像你一样一往无前……”
就像喝闷酒似的，刈谷“咕咚”一声吞了一大口汽水。
“我手头攥着重要的情报，可以帮助搜查本部锁定一个嫌疑人的情报，但是就像你说的，我没办法把这个情报捅给白鸟，因为我担心他能发觉里面的猫腻，他也许会去调查情报的来源，这对我来说是尤为不利的——同样作为特考组，白鸟也许没你聪明，菅野，但他也不是傻瓜。
在这种情况下，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来求助于你。”
见菅野一声没吭，刈谷只好继续解释。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你肯定会去求证，我也知道以你的能力，你可以找到那家伙的蛛丝马迹，哪怕是一点能够把他和案子串起来的线索——一旦你发现了什么，你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告诉小田切部长也好，直接冲到搜查本部干预搜查也好，你不会让那家伙逍遥法外……一旦你出面了，他肯定会被抓，也不会有人查到我的头上来……”
“你方才说我帮你和福利机构牵线搭桥就是想着会有这么一天……”刈谷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把这口气呼出来，“事实上，你说对了。当我向你伸出援手的时候，一方面，作为朋友，作为你的前辈，我很高兴能够帮到你，帮到那个可怜的孩子，但是另一方面……
我确实希望你能欠我一个巨大的人情，也许在日后，有什么你能帮到我的地方，念及这个人情，你也能向我伸出援手。
当然我也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是这就是现实，菅野，我以前也看不上这些世俗的东西，觉得这些事情和我们的本职工作相去甚远，但是当你真正走进这个圈子，你才会发现这些东西不可避免——我也是被人打醒的。
我相信你都知道，菅野，你只是不愿意承认。”
菅野抬起眼皮，望向刈谷的视线非常复杂，有一些失望，有一些同情，有一些无奈，甚至还有一些悲哀。
他只是撇了撇嘴：“至少你说实话了。”
“我很抱歉，菅野。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初衷是好的，我用我的名誉担保，这个石冢丸二，绝对有问题，这个情报不会有错。”
菅野努了努嘴唇，用冰冷的语气说了几个字：“另案逮捕。”
“什么？”
“我这两天虽然没能把这个人同抢劫案建立起联系，但是发现了一个他的把柄。”
“什么把柄？”
“他在东京打着三份工，其中一个是桑拿房，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个是烧鸟店，最后一个是一家旧货商店。我和那家旧货商店里的人聊过，发现这个石冢丸二经常会把白菜价回收的二手品从仓库拉出来带到自己家——冰箱、彩电之类的。不过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干，那里的员工手脚都不怎么干净，商店的老板虽然知情，但始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贪污私吞……如果公司起诉的话，我们就有了入手点。”刈谷的眼睛闪着光，“这是个突破口！”
“——是你们，不是我。”菅野将酸甜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摸出钱包取出一些零钱放在桌子上，“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刈谷，我会把石冢丸二的存在告诉小田切，让他自行判断是否要把这个人捅给搜查本部，余下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
刈谷抬起头，盯着对面的人说道：“谢谢你，菅野。”
“但愿你说的是对的，刈谷，但愿到最后你们能证明他确实是其中一名劫匪，否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菅野说道。
“我知道。”刈谷点了点头，“我相信我的判断，也请你相信我的判断，情报不会有错。”
“但愿你说的是对的，刈谷。”菅野扭头就准备走，走到一半，他又折返回来。
他还有话想说。
对他而言很重要的话。
“菅野？你又想起什么了？”
“你刚才说我一往无前？”
“没错。”
“以前或许是这样。”菅野点了点头，“无知也好，愚蠢也好，固执也好，我以前确实会做一些麻烦事……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刈谷，我并不是你眼里的那个可以为了这种事情一往无前的人。
你说我圆滑了也好，成熟了也罢，或者跟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也许我也是被人打醒的……我只知道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别再把我当枪使，你怕犯错，你怕趟雷，你有你在乎的事情，也有你在乎的人，你想为了他们保全自己——我和你一样。”
说完，菅野撇了撇嘴。
最后一句话蠕动到嘴边，但最终没能说出口。
他没吭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