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做了一场噩梦,梦境中的具体细节她记不太清了,但是梦的结尾倒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监护人,同时也是她的搭档菅野信之突然间失踪了,她怎么找都找不到,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她突然收到了一个快件,确切来说是一个方盒子,等她把快件带回家拆开来看,赫然发现了箱子里放着一个被层层包裹住的人头,而这颗被整齐切割下来的头颅正是属于菅野信之的。
——至少曾经是。
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放着一张硬卡片,上面还有琴酒的字迹,惜字如金的琴酒捎来的口信也非常简短,只有寥寥几个字:背叛的代价。
灰原一下子就吓醒了,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
要换做是以前,尤其是刚失去姐姐宫野明美的那会儿,她天天都会做噩梦,甚至已经对噩梦产生了“抗性”,一晚上连作两三个都不会对她带来多大的影响,毕竟她已经习惯被梦魇侵袭了。
但现在,被菅野收留的她已经失去了那一层薄薄的抗性,所以这场噩梦让灰原心跳加速,陷入了恐慌的状态。
而更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她回想起自己睡着之前菅野说他要出一趟门,然后什么也没解释就径自离开了酒店房间,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这种情况和这场凶恶的梦境十分相似。
——我得再给他打个电话……
灰原心想。
她之所以觉得菅野还没回来,是因为她自认为睡觉的声音很轻,如果有人在她睡觉时进门了,她会第一时间发觉。
可是她错了,当她扭头去摸枕头底下的手机时,她猛然发现对面的床边坐着一个黑糊糊的人影。
刚做了一场真实感极强的噩梦,就冷不丁地看到这样一个模糊的人影,灰原理所当然地被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她足够理智和镇定,她肯定早就尖叫出来了,然后招来酒店的工作人员和隔壁的住客看热闹……
即便如此,她还是被吓了一身冷汗。
“——菅野?”灰原试探性地向那个人形黑影搭话道,“是你吧?”
黑影在听到灰原的话后动了一下,又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呼——你怎么在这里坐着?吓了我一大跳!”灰原捂着自己稍显贫瘠的胸口说道,“难道说菅野警官又染上什么新的恶趣味了?”
结果灰原的吐槽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溅起一点儿浪花。
菅野没搭理她,甚至连动都没动,依旧在那里坐着。
灰原知道出问题了。
哪怕她看不清菅野的脸,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从过道对面传来的冰冷的寒意。
她了解菅野,每当他处于低潮时,他就会变成这幅德行,对她爱答不理的。
于是灰原伸长了胳膊打开了固定的墙上的床头灯,温柔的光线照亮了菅野的半边身体——他佝偻着脊背,蜷缩着双腿,身体前倾,表情僵硬,双手紧紧地挽着一个皮箱,那皮箱看上去很沉很沉,以至于他需要用全身力量抱着它,就好像如果他不这么做,皮箱就会从他的大腿上滑下去,摔在地上变成粉末……
菅野经历过低潮,也质疑过自己,这些灰原都看在眼里。
但是此时此刻的菅野令灰原感到陌生,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低潮”就能解释的,因为他此时此刻看上去像是经历了莫大的挫败,以至于被人打断了挺立的脊梁。
“菅野?你怎么了?”
菅野回过神来,方才那副如石膏般僵硬冰冷的面孔稍稍松解,看上去不再那么颓然,可灰原心里清楚,这只是菅野装出来的表象——他总是会佯装一副什么都好的样子,但是只有剖开他的内心才会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好。
“只是有点累了。”菅野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试图用“疲态”来给自己反常做掩饰。
他也许能骗过别人,但是骗不过灰原,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已经和他在一起生活过很长时间了,这让她已经足够了解菅野,以至于可以直接看透他的内心。
“——骗人。”灰原直戳了当地戳穿了菅野的谎言,“你累的时候不会是这样,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出去干什么了?”
菅野低头看了看腿上的皮箱,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还能做什么……”
灰原此时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无论菅野遭遇了什么事情,都和他怀里的这个皮箱有着密切联系,毕竟他出门时可是空着手走的,回来的时候才出现了这个皮箱——清晰明了。
“箱子里有什么?”
菅野再一次低头,看了看被他搭在大腿上的皮箱,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皮箱的表面:“这是……这里面装着一枚定时炸弹。”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灰原对菅野很无语,她顶讨厌他这种不合时宜的性子,有的时候还能称其为个性,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说他不解人情。
不过……
——提起“定时炸弹”。
灰原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
——这个词显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最早可能要追溯到东京连环爆炸案的时候……
那件事对于她和他来说,或许是“一切的开始”。
没认识多长时间的他们配合默契,合作无间,成功阻止了一场人祸,她还救了菅野这个笨蛋一条命!
也是从那时起,她和他之间才开始产生了不可忽视的羁绊……
在那之后……
“定时炸弹”又一次出现。
不过这次并非是真的定时炸弹,而是一个象征意义。
——灰原的实验报告……被锁在金库里的实验报告,一旦被组织的人取出,她服药变小的事情就会曝光的实验报告。
“该不会……”灰原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
她不相信菅野怀中的箱子里是那些实验报告。
他真的成功了?
可是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灰原原本叫阿玛罗尼去夏布利的家里偷钥匙,结果行动失败,她不仅没有带回钥匙,反而撞见了琴酒,差点就丢掉性命——没有夏布利的钥匙,菅野是怎么做到把那些实验报告取回来的?
菅野起身,转而坐到灰原的床边,将搭在腿上的皮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份又一份的文件摆在灰原面前,这里面有计算机打印出来的报告,也有灰原手写的记录,还有各种表格、图表、数据……
一切的一切。
都在一个小小的皮箱里。
灰原抓起一份文件,从头扫到尾,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因为她知道这玩意儿是真货,不是菅野闹着玩儿在街边的打印店里随手打印的赝品。
“你是怎么……”
灰原丢开手里的文件,抓起另一份记录,自己的手写的记录。
她当然认得出自己的笔记,哪怕换做是不认识她旁人也一样能认出来,因为她的字迹就和她本人一样漂亮。
在确定这一堆东西就是自己存在金库保险箱里的“定时炸弹”后,她哭了。
她本来不想哭的,可她忍不住。
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坠在纸上、睡衣上,湿了一大片。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直悬在她脖子上的屠刀被人推开,而她本人也得以从行刑台上毫发无损的走下来……
她无法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而劫后余生的余悸感更是让她难以言表。
一切的一切最终化作泪水涌出来,难以自制。
菅野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但脸上表情没有一开始那么僵硬了,反而在对着灰原微笑:“这下子,你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组织的人发现了。”
他说。
“终于可以像个正常女孩儿那样生活了……就连我也松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灰原紧紧地抱住了,少女身上的清香很好的缓解了他身上的沉痛感,方才还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的菅野似乎勉强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这根稻草正是这个抱着他的少女递给她的。
虽然她还很小,但是她正在拼命把自己往上拽……
于是菅野松开空皮箱,让它自己滑落在地,自己也伸出双臂抱住灰原。
少女的体温流经他的皮肤涌进他的心房,这让他更加坚定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他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诚然,他因为这个选择付出了代价,但是这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也因此得到了解脱。
想到这里,菅野将她搂的更紧了。
——至少这一次,暂时,这个女孩儿不会像流沙那样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
希望下次也不会。
下下次也不会。
永远都不会。
这便是菅野卑微的愿望。
缩在菅野怀里的灰原慢慢地镇定下来,她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但是也并不介意自己的失态,毕竟看到这一幕的不是外人,而是她的“监护人”,有的时候她也需要一点小小的任性,毕竟她还是个“小女孩儿”。
理智重新占领高地之后。
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涌进了灰原的脑海。
——菅野到底是怎么帮她卸除这个“定时炸弹”的?
“菅野……”灰原在菅野的怀里抬起头,“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当然是代价。否则没办法解释菅野方才的失落。
菅野没有回答,他不想说,也不想和灰原分担他肩膀上的压力。
于是,灰原问了第二遍:“告诉我,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什么都没有。”又一次,菅野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在灰原面前扯谎道,“既没花钱,也没有风险,不用担心——我很好,一向如此。”
“不对,你一点也不好。”灰原说道,“我能感觉到。”
“唉……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欠了一个人情,仅此而已,”菅野回答,“这里毕竟是东京,这种事情是免不了的。”说完,就像是为了堵住灰原的追问一般,菅野直接强行改变了话题,“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为了这件事情庆祝一下。”他一边笑一边说道,“明天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哪里都行,然后……”
灰原抬起头,和近在咫尺的菅野四目相对。
那真挚的视线就要把她捂化了。
“然后?”
“——我们回家。”
他说。
第10卷.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