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
周桥笑着回答，他腰板挺直，像在汇报工作，“之前我高中肄业，后来在社办厂工作，现在想圆大学梦。”
张校长放下钢笔，上下打量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学生”：“我们一中每年升学率15，你来得晚，得抓紧。”
他拉开抽屉，取出高三（2）班的课程表，“班主任李保田，带过三届毕业班，对你这种有工作经验的学生最严格。”
“好嘞王大爷，谢谢你哈！”
周桥又给王大爷递了根烟，这才转身走进校园。
穿过爬满爬山虎的走廊，周桥站在高三教学楼前。
水泥地面坑洼不平，墙面上“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的标语刚刷不久，红漆还未干透。
“周桥！”熟悉的声音从二楼传来，陆敏舒趴在栏杆上，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摇晃，“三班在二楼最东头，我在一班，中午去食堂给你占座！”
高三（2）班的门虚掩着，黑板上写着“数列通项公式推导”，李保田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敲出节奏。
周桥敲门时，五十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他的中山装和泛白的帆布包，在清一色蓝布校服中格外扎眼。
“进来吧，坐最后一排。”
李保田扫了眼介绍信，语气稍缓，“这位同学从红山乡来，基础扎实，大家多交流。”
台下传来压抑的窃笑，靠窗的男生小声说：“看着像个领导来视察的，吓我一跳呢！”
木课桌的抽屉里刻着往届学生的“励志语录”，周桥摸着“考上大学吃商品粮”的字迹，忽然想起当年父亲送他去县高中时的话：“咱家三代务农，你要是考上，就是周家第一个吃皇粮的。”
现在他的笔记本里，除了数学公式，还记着药厂新药研发的时间节点。
但此刻，他必须让自己回到1985年的初夏，回到只属于高考的倒计时。
下课时分，班长王建军抱着作业本过来：“哥们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家里有人啊！”
他压低声音，“能不能帮我弄张内部购物券？”
周桥笑着摇头：“好好考试，考上大学，想吃多少有多少。”
这王建军周桥都不认识，怎么可能马上就帮他做事。
“周同学，怎么这么小气呢，在咱们班，跟我打好关系，可不会让你吃亏的。”
王健军眉头微皱道。
“不需要，谢谢班长了！”
周桥淡淡一笑，拿起课本看了起来，没有再理会王建军。
“你……好，你记住这句话，有你后悔的时候！”
王健军脸色难看地说道，随即转身离开。
放学后的教师办公室，李保田对着周桥的摸底试卷皱眉：“数学120分，物理95分，可语文作文……”
他指着“论乡镇企业与现代化”的标题，“高考作文要写主流题材，你这篇……”
周桥站起身：“老师，我明白，下次一定按要求来。”
他顿了顿，“但这些年在厂里，确实觉得经济建设也是国家大事。”
李保田突然笑了：“你这种经历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拿高分，用偏了就会跑题。”
他抽出一本《人民文学》，“看看今年的获奖散文，学会把个人理想融进时代。”
“谢谢老师，我一定好好看看！”
周桥拿走《人民文学》离开了班主任办公室。
教室的吊扇吱呀作响，周桥盯着化学试卷上的有机分子式，窗外的蝉鸣突然密集起来。
陆敏舒抱着习题集轻轻推门进来，放在他桌上的搪瓷杯里，飘着几朵晒干的茉莉花——那是红山乡的女工们特意为她熏制的。
“服装厂新出的校服样品，我给你带了一套。”
她小声说，“别总穿中山装，太显眼。”
周桥摸着纯棉布料，想起厂里的缝纫机声：“行啊，我这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找件合适的衣服。”
晚自习结束后，周桥沿着操场慢跑。
月光给跑道镀上银边，远处的教室还亮着灯，有学生趴在窗台上背书。他想起昨夜在制药厂实验室，卢勇和爱丽丝为了改进监控镜头，熬到凌晨三点——现在他必须暂时放下那些机器和数据，让大脑被三角函数和文言文填满。
“周桥！”王大爷的手电筒光扫过来，“十一点前回宿舍，别让保安队逮着。”
他抬头望着星空，忽然觉得每颗星星都像一个未完成的项目。
食品厂的省外建厂计划、制药厂的新药临床试验、安防设备厂的光刻机调试。
说实话，多少还有些放不下厂子的事情，但此刻，他必须让自己成为纯粹的高考生，让这些“星星”暂时停留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
集体宿舍的铁架床吱呀作响，下铺的男生打着呼噜，周桥借着走廊的灯光背英语单词。
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牌显示“58天”，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厂钥匙——明天是周六，他约了陆敏舒在县城的新华书店碰头，既要选购复习资料。
熄灯前，他给陆敏舒写了张字条：“周末去药材基地，顺便给你带新晒的黄芪片，泡水提神。”
刚要塞进她的习题集，忽然听见走廊传来李保田的脚步声，赶紧把字条揉成纸团，塞进装着课本资料的帆布包。
窗外，丰邑县的灯火星星点点，混着远处工厂的机器轰鸣。
周桥闭上眼睛，脑海中开始回想着前世对于高考的记忆。
他知道，这两个月的时光，将是他人生中最特殊的重叠：既是重返校园的学生，也是停不下脚步的创业者；既要抓住高考的独木桥，也要守护身后那片正在崛起的工厂和村庄。
当闹钟在五点半响起时，他摸黑穿上校服，对着镜子整理衣领。
镜中人的目光坚定，从今天开始，自己就要认真的，正式地当一名高中生了。
“是时候好好学习一段时间了。”
周桥轻声道。
不过，他不打算跟着同学们一起学习，学校的进度实在是太慢了。
自己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可没有时间在这上面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