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起周小花，陆敏舒默默捡起地上的玻璃碴，两人转身要走。
胖女人突然跺脚大喊：“站住！你们还没给我道歉呢！”
周桥回头，看见她脸上的脂粉被汗水冲花，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大姐，您穿着貂皮大衣，戴着金镯子，何苦跟几个孩子较劲？”
他指了指周小花红肿的眼睛，“您也是当妈的，将心比心吧。”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胖女人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这时，治安岗的联防队员挤进来：“怎么回事？都散了散了！”
胖女人瞪了周桥一眼，拽着还在啃糖葫芦的小男孩钻进人群，高跟鞋敲在青石板上，噔噔作响。
集市的喧闹渐渐恢复，周桥带着妹妹和陆敏舒重新回到卖鱼缸的摊位。
老人听说刚才的事，又送了两条小金鱼：“小姑娘别哭，鱼儿见了你高兴呢。”
周小花破涕为笑，把脸贴在新鱼缸上，看金鱼摆尾。
夕阳西下时，三人坐上返程的班车。
周小花抱着鱼缸睡着了，陆敏舒靠在车窗上，看着自己手背的红痕。周桥突然轻声说：“今天多亏你护着小花。”
陆敏舒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心疼，突然觉得鼻尖发酸，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的委屈心疼。
班车驶过护城河，水面倒映着万家灯火。周桥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想起刚才胖女人的蛮横，又想起村民们在药材地忙碌的身影。
这个时代正在剧变，有人忙着追赶财富，有人忙着守住尊严，而他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让身边的人，无论遇到什么风雨，都能挺直腰杆，体面地活着。
回到周家村时，月光已经爬上了屋檐。
周小花抱着鱼缸跑向厨房，喊着要给大嫂看她的新宠物。
陆敏舒站在院门口，突然指着周桥的肩膀笑出声——不知何时，他的夹克上沾着片鱼鳞，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枚小小的勋章。
这一晚，花仙集市的风波渐渐被夜色掩埋。周桥坐在书桌前，看着墙上的厂区规划图，听见隔壁陆敏舒给周小花讲童话故事的声音。
窗外，新栽的山楂树在寒风中沙沙作响，他知道，那些在集市里受过的委屈，终会在春天的花开里，变成前行的勇气。
乡间的夜晚裹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月光在麦田上流淌，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蛙鸣。
周桥和陆敏舒并排走在田埂上，胶鞋踩过沾着露水的野草，惊起几只栖息的纺织娘。
头顶的银河清晰得能看见星子在流动，陆敏舒忽然指着北斗七星，像孩子似的笑出声：“小时候我总以为星星是天上的灯笼，每颗都住着神仙。”
“等你考上大学，就能去天文馆看真正的星图了。”
周桥望着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想起白天在集市上她护着周小花的模样——明明自己手背都被抓红了，还忙着给小花擦眼泪。
话题转到高考，陆敏舒的声音低下来：“《数学分析》里的微积分总看不懂，英语单词记了又忘……”她绞着辫梢，辫绳是白天在集市买的红头绳，“有时候觉得，我这样的乡镇女孩，考大学是不是太贪心了？”
周桥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直视她的眼睛：“你记不记得，咱们建厂时连台像样的压面机都没有？现在食品厂的饼干能卖到省城。”他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画满公式的那页，“我前世……”
话到嘴边又咽下，换成更温和的语气，“我看过1985年的高考试卷，虽然记不全，但能帮你划重点。比如数学大题，必考立体几何和数列；语文作文大概率围绕改革开放，你可以多准备些乡镇企业的案例。”
陆敏舒的眼睛亮起来：“真的？那……那你每天晚上能陪我复习吗？”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耳尖发烫，“我是说，辅导功课！”
周桥笑着点头，从帆布包里掏出两本崭新的练习册，封皮上用钢笔写着“京都大学”——那是他白天在书店买的。
“我也要考这所学校。”他指着校徽上的烫金字，“以后咱们在未名湖畔背书，冬天去颐和园滑冰，周末带你去王府井吃烤鸭。”
夜风掀起陆敏舒的衣角，她接过练习册时，指尖触到周桥掌心的薄茧——那是搬砖建厂时留下的印记。
想起他白天在集市为自己据理力争，此刻又认真规划着未来，喉咙突然发紧：“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
“不会。”周桥说得斩钉截铁，“你每天在服装厂画设计图到深夜，却还能挤出三小时读书。我见过你笔记本上的批注，比大学生的作业还工整。”
他忽然从裤兜摸出块水果糖，是白天集市上没吃完的：“尝尝？草莓味的。”
陆敏舒剥开糖纸，甜香在舌尖漫开，忽然指着远处的灯火：“你看，食品厂的锅炉房还亮着灯，张师傅他们在熬糖稀。”
周桥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暗红的火光映在两人脸上，像提前点燃的未来。
“等咱们考上大学，厂子怎么办？”
陆敏舒忽然担心起来。周桥从口袋掏出份文件，是刚拟好的厂长分工表：“刘大春管生产，陈永昌盯电子厂，张华岳负责新药研发。”
他望着星空轻笑，“乡镇企业要发展，更需要有知识的人。你知道吗？京都大学有个乡镇企业研究中心，咱们可以把红山乡的经验写成论文。”
露水渐重，陆敏舒忽然打了个喷嚏。周桥连忙脱下夹克披在她肩上，自己只穿着白衬衫。
两人在田埂上小跑起来，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月光碎成银片。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周桥忽然停住，从树杈取下个玻璃瓶——那是他去年中秋和陆敏舒一起埋的许愿瓶，里面装着写满建厂计划的纸条。
“等明年高考放榜，咱们就打开它。”
周桥晃了晃瓶子，纸页在星光下沙沙作响，“里面还有我给你写的加油信，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内容。”
陆敏舒轻轻捶他肩膀：“肯定又是说什么‘不要怕’‘你可以’之类的傻话。”话虽这么说，却把瓶子抱得更紧了。
回程的路上，陆敏舒忽然指着银河中央：“你说，星星会看见我们的努力吗？”
周桥望着她发梢上沾着的草叶，忽然觉得，比起遥远的星光，眼前这个在尘埃里认真发光的姑娘，才是他生命里最璀璨的存在。
“会的。”他轻声说，“等我们考上大学，星星会为我们亮得更耀眼。”
蛙鸣渐歇，麦田在夜风里翻涌成绿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