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给食品厂的红砖墙镀上金边时，解放牌卡车的轰鸣声划破了厂区的宁静。
最先听见动静的是锅炉房的张师傅，他举着铁锹往门口跑，看见车斗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麻袋，立刻扯着嗓子喊：“厂长和周总回来啦！周总带福利回来啦！”
正在换工装的工人们扔下手里的搪瓷缸，呼啦啦涌出厂房，暮色里扬起的灰尘都带着兴奋的味道。
“都搭把手！”
刘大春站在卡车斗里，扛着一袋面粉往下跳，帆布鞋底在车帮上擦出刺啦声，“年轻的搬面粉，大姐们搬白糖，老爷子们看住粉条别压碎了！”
他话音未落，食品厂的王师傅已经扛起两袋豆油，服装厂的李姐带着几个女工，拎着棉线绳来扎散放的红糖包。
电子厂的小张蹲在地上，给每袋粮食标上车间名字，粉笔灰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上。
周桥站在卡车旁，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工人。
锅炉房的赵师傅推着独轮车挤到最前面，车把上还挂着没喝完的绿豆汤；包装车间的姑娘们手挽着手，像一群花蝴蝶绕着卡车转；就连看门的孙大爷，也颤巍巍地搬来条木凳，让年纪大的工人坐着指挥。
暮色中，工人们的笑脸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扛着麻袋的身影在厂区路上连成流动的星河。
“小心脚下！”
陈永昌扶着爬上车斗的小李，后者怀里抱着的记账本差点掉下来。
周桥注意到，不知谁在卡车前挂了串红辣椒，随着车身晃动，在渐浓的夜色里像串跳跃的小火苗。
当最后一箱粉条搬进仓库时，不知谁起了个头，工人们突然唱起了《团结就是力量》，跑调的歌声撞在车间的玻璃窗上，惊飞了栖息的麻雀。
食堂的烟囱开始冒起白烟时，陆敏舒带着几个女工摆好了长桌。
水泥地上泼了水，冲走了搬运时留下的脚印，厨房飘来的猪肉香勾着人的馋虫。
周桥站在食堂门口，看着刘大春正往每个搪瓷缸里倒散装白酒，红光满面地喊：“今个儿敞开吃！猪肘子管够！”
锅炉房的蒸汽工们光着膀子，用工作服擦汗，排队打饭的队伍绕着食堂转了三圈。
“周总来坐这儿！”
罐头车间的王大姐搬来张新木凳，凳面上还刻着“大桥食品厂留念”的字样。
周桥刚坐下，就被塞进个热乎的玉米面贴饼子，抬头看见大嫂王翠花系着围裙，正从大铁锅里捞出炖得烂熟的粉条，红亮的汤汁在暮色里泛着油光。
“多吃点，瘦了。”她往周桥碗里添了块带皮的五花肉，油花溅在他洗旧的衬衫上。
食堂里热闹得像赶集。刘大春端着海碗，挨个桌子给工人夹肉，走到电子厂技术组那桌时，故意把肥美的肘子肉夹给郭师傅：“老郭，摄像头的事就靠您了，这肘子补补脑！”
惹得满桌人哄笑，郭师傅的老花镜滑到鼻尖，还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馒头。
陆敏舒拿着笔记本，挨个记录工人的反馈，笔尖在“增加女厕隔间”“冬季棉服发放”等条目上画了圈。
当周桥站起来举杯时，食堂突然安静下来。
他看着台下沾着面粉的笑脸、带着机油渍的工装、还有女工们辫梢沾着的糖霜，喉咙突然发紧：“乡亲们，今年咱们厂子能过上这口热乎饭，靠的是大家的手——”
他指向窗外的厂房，“食品厂的罐头卖到省城，服装厂的工装穿在百货大楼，制药厂的药救了十里八乡的孩子，电子厂的摄像头马上就要亮起来——”
话没说完，刘大春突然插话：“还有周哥住院时，陆主任天天熬的小米粥！”
惹得陆敏舒脸红到耳根，工人们吹起了口哨。周桥笑着继续：“过几天就是员工大会，咱们要发奖金、树模范，但今天，先吃饱喝足——”
他举起搪瓷缸，“为咱红山乡的好日子，干杯！”
搪瓷缸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不小心碰翻了醋瓶，酸香混着肉香在空气里打转。
锅炉房的张师傅突然站起来，用漏风的门牙唱了段梆子戏，跑调的唱腔里带着浓浓的乡音，却让每个工人的眼睛都亮闪闪的。
周桥看着身边狼吞虎咽的工人，看着墙上新贴的“厂兴我兴”标语，突然觉得，今天搬回来的不是简单的米面粮油，而是把整个厂子的心，都紧紧地捆在了一起。
夜色深了，食堂的灯火依然明亮。陆敏舒蹲在地上，给打盹的孩子盖上工作服。
陈永昌借着灯光，在账本上记下“福利采购结余三百元”。
刘大春靠在门框上，看着厂区路上三三两两回家的工人，麻袋里装着给孩子的糖果、给老人的豆油，脚步比平时轻快许多。
周桥站在门口，望着满天繁星，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胖女人送的那袋水果糖，不知谁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在月光下闪着五彩的光。
这晚的红山乡，风里飘着炖肉的香气，工人们的笑声穿过田野，惊醒了栖息的野鸡。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食品厂的锅炉重新响起咕嘟声，为明天的员工大会准备着热水。
周桥知道，当清晨的阳光再次照亮厂区，这些搬回来的福利，这些围坐吃饭的笑脸，都将成为红山乡迈向新一年的底气。
听说厂里今年的福利格外丰厚，工人们这半个月来像上足了发条的齿轮，铆足了劲干活。
财务室的算盘珠子整日噼里啪啦。
会计老王戴着老花镜，对着账本核对着小数点后两位的误差；出纳小李用红笔在利润表上画着重点，鼻尖几乎要贴到纸上。
他们要在员工大会上，把厂子的“家底”明明白白地摊在阳光下——食品厂盈利2400万，服装厂620万，制药厂60万，电子厂虽未投产不过也只花了几十万，再加上县长特批的税收返还，今年的可分配利润足足有3080万。
最后的统计数据，跟上次各位厂长的回报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