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全的心忽然空了,他感觉自己在下坠,他抬起头发现站在墙头少年的嘴中溢出了大量的血,一口一口的往外喷吐着。
“全福!全福!你的喉咙!”他高高的举起手,想要把喉咙送还给对方。
带着腥味的风划过院墙,他的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李三全猛地一怔,看到了一个年轻人,但并不是全福,也没穿着白袍,他站的笔直,正擒住自己的一只手。
“你。。尉天齐?”李三全愣愣的开口,他的眼角还带浑浊的泪,可是心中却忽然越过了畅音阁的高墙。
“我刚刚来畅音阁里转转,正巧看你站在这不动,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所以来看看。”尉天齐开口,并没有嘲笑老人的窘迫。
“无事,无事,只是有些心慌,惊扰尉公子了!”李三全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躬身行礼,“在下还要忙着准备家宴,就不打扰尉公子雅兴了了。”
他颤巍巍的鞠躬,回头走了,尉天齐安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走了两步,忽然李三全又扭回头来,他带着几分希冀又像是几分祈求的问道:“不知尉公子刚才。。可曾看到附近有一少年,穿着白袍。”
尉天齐看着他耷拉的肩膀和佝偻的身子,微微摇头,“没有,我只看到你一人。”
“是了,是了。”老人点了点头,回身离开了,肩膀依然耷拉,身子更加佝偻。
尉天齐也转身,他走了两步来到墙角下高高的花丛前,低下头问道:“你疯了?”
花丛里,白裙的少女仰面躺在五颜六色的花海中,花丛如此高,遮住了她的身形,白色粉色黄色的花瓣上密集的红色斑点像是血色的瓢虫。
花海中的她比花更美、更妖艳,她就是刚刚那个白袍的少年,只是此时的她,四肢各自离散,关节处出现翻转,她的双眼仰视着天空,干净的像是雪,但眼角溢出的则是浑浊的血泪。
此刻,血迹就是花的陪衬,而她则是花丛的养分。
尉天齐俯视着她,她则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尉天齐知道自己没法帮到她,或者说他站在这里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你这次找的是什么?”尉天齐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喜爱?你真的喜爱云儿那丫头吗?”
他少有如此困惑。
她第一次逆修就要排出“爱”,“爱”是繁杂的情绪中最常见且最广泛的东西,不过尉天齐并不能确定这个女人喜爱的是什么。
他不觉得是云儿,也许是南洲的那位独夫?或者还是过往记忆中的亲人?再或者。。她只爱自己也有可能。
但偏偏,这个人爱了一整天的云儿,好像真的能在云儿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的,当他走上戏台开始排练《南洲三幸》以及《唐红传》的那一刻,看着眼前扮演红儿的云儿,他忽然想明白了,今天的姚安饶为何会那么不同了。
她根本不是在催自己帮她逆修,而是在通知自己,她要逆修了!
于是在畅音阁旁宫殿中的尉天齐匆匆而来,看到一个白裙的女子滑落墙头,像是要碎掉一般,一个老迈的宫人仰着头举着手,好像要接住苍天。
他来晚了,逆修已经开始,他无法参与,只能安静的等待结果。
女人的痛苦还在继续,这一次血液的排出不够极限,体内的血液挤破她的皮肤,好像要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花来。
而另一种力量正在维持着这个女人的生机,那是她刚刚吞入口中的情绪,那位名叫李三全的老宫人提供给她的情绪。
尉天齐没想到,皇宫中竟然有人会和吕藏锋的那股复杂的情绪如此相似,是。。求而不得?还是哀而心死?
“你。。。”嘶哑的嗓音在花丛中响起,女人似乎要说些什么,尉天齐俯身静听。
“忙你。。的!”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疼的已经失了声,好像她的喉咙也被人带走了。
尉天齐无言的摇头,他有些无奈,“班主,我是饶儿班的副班主,帮你是本分,而且你我早有约定,没必要如此。”
姚安饶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但你永远无法知道她是如何计算人情交易的。
此时她已经无法回答了,因为她的额头忽然溢出了血滴,然后那血珠缓缓生长,竟然好像真的要开出花来,这就是排出体外的“喜爱”。
花与泪便是爱和悔。
尉天齐伸出手欲摘下,毕竟上次的那滴泪便是存放在他这里的,只是此时身后他忽然心有所感,那代表姚安饶“爱”的血色的花在摇摆,似乎拥有生命一般,他忽然意识到,每一朵花只有摘一次的机会。
这个想法好突兀。
可就在即将摘下时,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尉天齐。”
紧接着白色的花瓣飘散,一道小小的人影走了过来,尉天齐单手掐诀,伸出的手随便扯了一朵白色的花,转身笑道:“元姑娘,换好了衣服了?”
元永洁皱眉看着这个家伙,总觉得他有几分不对劲,尤其是为什么好好地捏着一朵白花。
“我不喜欢你,不要给我。”她说的很果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啊?”尉天齐一愣,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又把那白花放回了一旁的草地中,“我就是采下来看看而已,还要种回去的。”
说罢,开口吟道:“春草秋绿,不荣而实。”
轻风滑动,儒家的文华落下,地上的花丛忽然开始摇摆,然后飞速生长,草丛变得茂密,花朵变得更加鲜艳,犹如焕发了新的生机,绿色也掩盖了花丛深处白色的裙子和血色的红花。
尉天齐迈步走向元永洁,“郡主找我何事?”
元永洁看了看那片花海,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关注过去,她看着尉天齐认真的问道:“你真的打不过她?也打不过唐真吗?”
尉天齐笑了,他诚实的回答,“我不知道。”
“如果有下次,你不能输。”元永洁继续认真道。
“我尽力。”尉天齐点头,“郡主也要努力啊!”
“我会的。”元永洁转过身踩着白色的花瓣离开,她只是来说这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的。
不过这就是元永洁会说出来的话,没意义的事,她坚持做的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尉天齐看着她消失,转过身回到花丛中,姚安饶依然躺在那里,她还是和花丛融为一体,只是额头那血色的花不知何时已经凋谢了,化为血水顺着姚安饶的脸颊流入了花丛中。
远处,畅音阁的排练结束了,云儿唱出了《南洲三幸》最后一句戏词。
“叹儿女浮生皆一梦,这聚散两字总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