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闷雷般的声音自墙壁深处传来,地面特在随之震动,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被摇撼、被翻搅。
苏成步伐一停。
闻雅扭过头,在黑暗中看向对方所在的位置,目光微微地闪了闪,开口问道:“……是丹朱?”
“嗯。”苏成冷静地应了一声。
同为游轮的代理船长,他们双方的势力此消彼长——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当丹朱在被释放、被滋养的同时,而自己则是在被削弱、被压制。
不过在原地停留了短短一秒,苏成便再次迈开脚步,
“我们走吧。”
“再提醒我一遍,”橘子糖一连跳下两节楼梯,脚下发出不耐烦的踢踏声,“我们这到底是准备去哪里?”
“负七层的拍卖会,”No.8道,“——至少你们会长一开始是想让我带他去那里的。”
“……什么?”闻雅愕然。
橘子糖同样一惊,语气随即变厉:“等等,你见过匹诺曹?”
“什么时候?在哪里??后来呢??”
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接二连三地砸了过去,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那是副本开始之前的事了。”
这一次,回答的人换成了苏成。
“我们短暂通话过一次,但当时情况紧急,并没来得及交流更多,并且在那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络。”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
苏成的声音停了停。
“破局的关键,或许正在那里。”
“而我们应该也能在那里找到他。”
狭窄的员工通道弯弯曲曲、如同没有尽头般向下延伸,四周浓黑,没有半点光亮,在这里行走时,他们所唯一能跟随的,唯有前方之人的脚步。
忽然,毫无预兆地,苏成猛的刹住脚步,他抬起胳膊,挡住了身后的其他人。
“怎么?”
在他停顿的数秒内,黑暗中一片静寂,似乎有某种不安的躁动正在酝酿。
“别向前。”
苏成死死盯着面前浓郁的黑暗,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后退。”
*
走廊中。
丹朱侧过头,烟云般的视线轻飘飘扫过面前的墙壁,唇边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墙里的小虫子们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正在着急忙慌地远离她所在的位置。
……可真是个讨人厌的预言家。
先前就是这样。
一边害的她无法行动不说,一边又总是跑啊跑啊,藏啊藏啊的,像是条滑不溜手的鱼,让她找都找不到,捉也捉不住。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
情况已经不知不觉中逆转了。
丹朱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纤细的五指缓缓贴合在墙面之上——墙面畏惧着、震颤着,但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轻而易举地臣服于她,而是在另外一位代理船长的影响之下进行着微不足道的抵抗——不过,这并不碍事,下一秒,红色的花枝自她的掌心中疯狂地蔓延而出,如同有生命般咬入墙壁,将所能碰到的一切都吞吃殆尽。
墙壁轰然落下,在落地的前一刻已经化为红粉色的齑粉。
微弱光线投入暗道。眼删庭
暗道靠外的位置很正常,是平平无奇的高墙和窄阶,但随着光线淌入,那些从未被照亮过的区域随之暴露出来。
墙壁潮湿血红,地面怪异虬结。
像是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在名为“游轮”的庞大怪物深处交织缠绕。
深处传来惊慌逃遁的脚步声。
“快点跑吧,小老鼠们。”
丹朱咯咯笑着,不疾不徐地走入其中,像是在玩一场盛大的追逐游戏。
“小心可别被我捉到了。”
*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地面上,每一下都带起地面和墙壁的震颤。
身材庞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向前走来,胸腹处横亘着一张巨大的、饥饿的嘴巴,一圈一圈的利齿冰冷森然。
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凝注在他身上,空气像是有无形的弦紧绷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断,将一切推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然而下一秒,毫无征兆地……
耶林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凭空消失了。
“?!”
众人皆是一惊。
在他们四下环顾之时,忽然,耳边响起黄毛凄厉的尖叫,“季观——”
“左边!!”
话音甚至未来得及落下,左手边就传来一阵阴冷腥风。
季观骇然扭头——收紧的瞳孔中,倒映着耶林不知何时出现的可怕身型——用时不过半秒,他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跨越了重重尸群和数十秒到距离,直接瞬移到了他的面前!
身体明明已经反射性地弓起,可脸庞上却已经能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腥臭吐息。
不行,来不及了!
那张麻木不仁的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季观,胸口的嘴巴大大张开,狠狠向下咬合。
“当!!”
凭空出现的钢铁锁链挡在了季观面前,硬生生卡在来即将收紧的齿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撞击声。
是陈默。
“后退——”
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耶林,掌心中紧握的锁链紧绷,嗡嗡震动着,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快!”
耶林依旧面无表情。
然而,依偎在他肩头的红粉骷髅却侧过头,黑洞洞的眼眶凝视着他们,腐烂的唇边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笑意。
等等,不对劲。
温简言心头一悸,一股强烈的不详感袭来,犹如钢针般扎在了脊背上,他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别用天赋!”
“咔咔——咔——”
细细密密的牙齿持续收紧,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怪异声响,蜘蛛网般的裂纹开始扩散。
陈默只觉得喉头一痒,他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口腥甜的血就不受控地自喉间涌了出来,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淌下。
他的皮肤之上,开始浮现出与锁链表面类似的裂纹。
“快松手!!”温简言急道。
“……不行,他自己松不开的。”
巫烛眉宇沉下,金眸一闪。
随即,他脚下庞大的阴影如咆哮着涌了过去,如海洋般生生压了过去,耶林一个踉跄,连退数步。
利齿下意识地松了开来。
抓住了这一转瞬即逝的机会,季观和黄毛一个箭步冲上前,一人拽手臂,一人拖肩膀,将陈默抢了回来。
温简言扶住他,追问:“你感觉如何?”
“……没,没事。”陈默脸色煞白,摇摇晃晃站定,抬手抹去下巴上残余的血迹,皮肤上血红色的裂纹触目惊心,无论怎么看怎么不像没事的样子。
温简言眉头紧锁。
“他受伤的不是身体。”巫烛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定了定,这才缓缓道,“我无法治疗。”
不远处,耶林在阴影压制下缓缓重新站定。燕山汀
四周的尸群已然全部复苏,在阴影之外不断徘徊,虎视眈眈地观望、等待着。
尸体青白的手臂绕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着什么。
温简言心头一跳。
他反手捉住巫烛的手臂:“别管其他的了,往后退!”
下一秒,耶林胸腹部的嘴巴大大张开,以一种古怪无比的方式扯向两边,变成近乎骇人的形状。
那嘴大大张开,悍然咬向面前的阴影!
嘴巴开合、咀嚼、吞咽。
释放出腐烂香气的花粉自被耶林撕开的那个裂口涌入,但在触及任何人之前,缺口就被阴影重新补全——如果反应慢了哪怕一秒,后果不堪设想。
“见鬼,这是概念级别的吞噬天赋,”现在,哪怕是费加洛也顾不得藏私了,他的语速极快,“耶林能将一切能吃的东西用来反哺自身——吃的越多,他肉身的强度就越高。”
耶林的身躯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是高强度使用天赋所带来的反噬,而是那种异乎寻常、超出人类承受能力的力量集中在一具身体上时……不得不伴生而来的畸形。
“如果说普通人的身体强度是5,一般主播的身体强度是10-30,那耶林的强度就在50-80……这还是他先前还下副本时的数据,现在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谁知道他现在已经强化到了什么程度!”
费加洛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
“现在情况如何我你应该看到了吧,在刚刚被你家那位压制的时候,换作一个普通人,在那样的力量下怕是早就被碾碎了,但他才后退了几步?”
“三步、五步?”
听着费加洛的话,回忆起刚才耶林在应对冲击时的反应,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向下沉去。
这一刻,他们才切身地感受到了耶林的名次代表着什么。
当排名第一的人是梦魇代行者时,那么严格来说……
排名第二的那一位,才是以实力和血肉攀升而上的梦魇之首。
“要我说,我们最好避其锋芒,从长计议——”
“不行。”
温简言静静开口,打断了他。
严格来说,费加洛说的没错。
哪怕巫烛站在他们这边,彼此依旧实力悬殊。
他们现在面对的,不仅仅只是丹朱和耶林二人,更是整艘游轮及其规则,乃至它背后更为庞大、更为不可测的梦魇。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层楼已经封锁,他们又能退到哪里,这一次退了,那下一次呢?无谓的拖延没有意义,只能让他们更加被动。
“……”
费加洛愣了,
“你……你要做什么?”
“很简单。”
温简言冷静地抬起眼,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耶林,眼底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忖度之色,像是在打量着一件物品、一块肉,而非一条命、一个活人。
“我们杀了他。”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
游轮深处。
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腐香,两边的船舱舱门紧闭着,微弱的灯光下,冰冷的金属舱门上残留着数到凌乱不堪的血痕,像是有人用沾血的手撑在墙上,走一步停一步地扶着走过去一般。
四下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断续的自言自语。
“……什么船开了进去保一命。”
“我呸!”
陈澄单手支在墙上,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抬起头,一张脸虚弱惨白,双眼却烧着熊熊冷火,他扭过头,啐出了口乌黑的血。
“去他妈的雨果。”
“到底谁会乖乖听他的……?!”
陈澄再次迈开步伐,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挪地向前走着,嘴里还在始终不断地、嘀嘀咕咕地骂着些什么,但绝大多数的字眼都含混不清,很难确定具体的内容。
哪怕雨果说的是真的,真能在船开之后进房间保命,陈澄也绝不可能这么选的——这太懦弱,而他又太骄傲,比起窝窝囊囊地被梦魇支配、苟且地保全性命,他宁愿把血流干,大笑着死去。
忽然,陈澄的指尖碰到了一处空当,他一怔,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扭头向着身边看去。
在他走过来的这一路上,每一间船舱的舱门都是紧紧闭着的,但是这一间……
却是不设防地半敞着。
陈澄眨了下眼,透过糊在眼睑上的半干涸血痂,看清了门牌上模糊的两个字。
——丹朱。
倏地,陈澄猛直起身,微微瞪大双眼。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丹朱的房间。
上次进入【幸运游轮】这一副本中时,他曾和匹诺曹一起来到过这一层,并试图从外部破开舱门,进入到丹朱房间之中,但那一次,他们失败了。
上一次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打开的大门,这一刻,却这样不加防备地在他的面前敞开着,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走入其中。
似有一阵电流从陈澄的脊背上窜过,带起一阵战栗。
他抬起手,沾着血的指尖碰上舱门。
“嘎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沉重的金属舱门向着内里滑开,一股浓重粘稠的花香扑面而来,犹如实体一般重重砸上面门。
陈澄屏住呼吸,低低咒骂一声。
他天生嗅觉敏锐,进入直播间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在在公会里见到丹朱的第一面时,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为她的美貌所着迷,但他却只想离这女人越远越好。
不管丹朱的容貌多么艳盛,陈澄都无法关注,因为他能嗅到她身上始终萦绕不散的气味……
一种腐烂的、腥臭的、独属于亡灵的气息。
而这气味从未如此浓郁。
陈澄在原地定了半分钟,才终于勉强缓过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但却并不是完全无光,一盏在床边,一盏在桌边,两盏小灯幽幽释放出昏微的光线,为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不详的浅红色,
陈澄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迈开步伐,走进入房间之中。
或许是因为丹朱本人已经离开的缘故,原本覆盖着整个房间的血红色花枝已经消失了,只在墙上留下狂乱的凹痕——像是潮水退去之后,遍布浪纹的沙滩。
陈澄在房间正中央驻足,四下环视着。
房间很大,也很拥挤。
房间的正中间是一张大的离谱的床,重重繁复的帷幔自四面八方垂下,遮挡住覆盖着厚厚丝绸和纺织物的床面。
化妆桌位于房间角落,上面乱糟糟地堆满了没有拆封的、大大小小的礼物,花瓶被挤在中间,里面插着几只即将枯萎的花。
衣柜敞开着,一条条鲜红的衣裙从中淌出,一看就非常昂贵的布料被随意地对待,有的搭在椅背上,但绝大多数都凌乱地堆在地上。
“……”
陈澄皱皱眉头。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开始究竟预期看到些什么,但无论如何,这里都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他走向桌子,胡乱翻找起来。
虽然早就知道丹朱在梦魇中被追捧的程度,但这也是陈澄第一次看到这种“追捧”的具像化,桌子上、地面上、堆满了礼物和信件,虽然没有一件被拆开,但上面的名字陈澄都或多或少有些印象——有的是他们公会的,也有其他公会的,基本上全都是排行榜上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他们殷切送来的求爱信和礼物就这样被随意地丢弃在角落,等待着被下一批更昂贵、更珍惜的礼物取代,最后被收到礼物的主人无情地扔出房间。
陈澄花了一些力气,才从这小山一样的礼物堆中,将被压在最下方的抽屉拉开。
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这些抽屉被压的这么深,显然是从没有被用过的,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没有化妆品。
没有首饰。
更没什么人体组织、残缺器官之类的东西。
每一个抽屉都落满尘土,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开启过了。
直到陈澄拉开了最后的、也是最下方的抽屉。
抽屉的最深处,随意地丢弃着一张孤零零的照片。
他伸出手,将照片拿起。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高大,女人纤细,模糊的眉眼间依稀可见风采,他们坐在一张类似于公会办公室的桌边,亲密地靠在一起,似乎在笑着说些什么,在他们的身边,隐约还能看到行走着的其他人影。
他翻过照片,后面用英文草草写着一句话:
“Evendeathcan’tpartus.”
【即便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
阶梯无休止地向下,似乎正在通向没有止境的地狱。
诡异的腐香如影随形,像是附骨之疽般紧紧地追逐着他们,无论速度再这么快、逃得再怎么远,都甩不掉,挣不脱。
“妈的,”橘子糖诅咒,“她怎么还在追!”
她不耐地摩挲着刀柄,眼底隐约有血色浮现:“要不干脆直接停下来,一了百了——”
苏成:“不行!”
他语气低沉,斩钉截铁。
“我是代理船长我知道,”苏成扭过头,语速很快,“现在的丹朱不是能直接正面对抗的存在——只要对上就是死,没有别的其他任何可能性!”
现在的丹朱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个体那么简单了。
只要杀死苏成——她现在唯一的竞争对手——她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游轮船长、货真价实的梦魇代行者。
甚至可以说,现在的丹朱几乎等同于游轮的规则本身。
如果不是苏成名义上还是船长代理,依旧保有部分的、少的可怜的控制权,能勉强提供几分微薄的保护,否则的话,他们在丹朱面前,将如赤身裸体一般无所遁形。
“难道我们就这么逃下去吗?”闻雅急促地喘息着,低声道,“我们没办法甩掉她。”
虽然看不到丹朱的身影,但是,他们却仍能从空气中逐渐浓重的香气、以及背后间或传来的熹微光线中,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更近,每一瞬间都比上一瞬间更危险。
她就像是狡猾而恶毒的猫,不紧不慢地松开或落下爪子,玩弄着自己掌心里的猎物,不将他们逼迫至绝望的境地就不会罢休。
“还有,你不是预言家吗??”后方传来橘子糖急躁的声音,“不能变个戏法祈个雨什么的吗?”
“……”苏成深吸一口气,“我刚才跟您解释过很多次了,我不是做这种业务的。”
他低下头,指尖处,一张牌静静悬浮。
牌面凌乱不堪的漆黑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无比狂乱,似乎多看一眼,就会被其中所参杂的莫名力量所俘获,陷入到无法自制的癫狂之中。
苏成深吸一口气,收拢手指,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
“加快脚步,我们不能被追上。”
*
“——杀死耶林????”
费加洛倒吸一口凉气,用看疯子般的眼神望着温简言,“你疯了???”
“我没有。”温简言冷静道。
“你知道肉身强度50-80究竟是什么概念吗?”和看起来镇定过头的温简言不同,费加洛听上去倒像是那个快疯了的人,“我是20,雨果那家伙顶了天了也就30——哪怕是在耶林还下副本的那段时间里,他就能凭借肉身硬扛绝大多数主播的攻击天赋了,甚至不需要额外使用任何道具!!”
温简言:“我明白。”
费加洛:“……”
你明白个屁!!!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最终决定尊重他人命运:“那好吧,既然你已经做好这样的决定了,那我也就不劝你什么了,但无论如何,这种纯粹送死的事我是不会——”
“你得参加。”温简言说。
他抬起眼,眼底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犹如沉静的、泛不起一丝涟漪的湖泊,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的面容。
“或者说,没有你的话,这事做不成。”
费加洛:“……………………”
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好意思,容我拒绝。”
“那也行。”温简言极浅地笑了下,侧过身。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始终笼罩着的阴影撤开,出现了一道可容一人通行的通道。
外面是腐烂芬芳的花粉、漫无边际的腐尸、以及冰冷麻木的耶林。
“如果你想赌一把丹朱不会对帮过我们的人进行事后清算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的。”温简言面带微笑,“请吧。”
“……”
费加洛望望阴影以外,又看看阴影以内。
他面如土色,心如死灰,终于还是没有再迈动步伐了。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地面上,每一下都带来地面和墙壁接连不断的震颤,空气中阴冷腐烂的香气随之涌动,犹如被激起的无形漩涡。
耶林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来,庞大的身躯犹如一堵坚实的墙壁,一张阴冷苍白的脸自上而下地望着他们,像是在注视着即将吞入肚腹中的食物。
几大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在过去的几分钟内疯狂飙升,没有观众不关注这场战斗的结果。
一边是压倒性的游轮秩序和藏身于其后的梦魇,一边是苦苦挣扎的人类和站在他们那边的残缺神明。
究竟谁胜谁负?
是匹诺曹,还是耶林?
算无遗策者会胜出,还是坚不可摧者会碾压?
“……”
温简言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不远处一步步走近的庞然肉身,眼眸微微闪动着,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他嘴唇开启,极轻、极柔和地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
“上。”
一个轻飘飘的、好似情人低语般的命令。
但在这一刻,却像是被推动了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秩序的链条轰然倒塌。
青黑色的恶鬼自季观的皮肤下浮现,他脚下一蹬,猛地蹿出!
费加洛轻叹一声,圆月般的巨大镰刀在掌心中浮现,划出一道完满的弧线。
镰刀掠过,切割开挡在密集的庞大尸群。
阴影狂暴地卷动,似飓风,又似海啸,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可怕力量,呼啸着奔涌而去。
重若千钧的影子压在耶林的肩上,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响,他的双脚居然就这样生生被压入地面数寸。
几乎就在同时,季观已顺着清开的通道袭至面前!
青黑色的五指弯曲,指尖锐利如爪,哪怕是厚重的钢板也会如同纸张一样被轻易碾碎,但是,这样削金碎石的一击,落在耶林的皮肤之上,却只是轻轻滑开,留下了一道极浅的白痕。
“嘶!”
“我靠,耶林的肉身强度绝对又增加了,这防御力也太恐怖了吧!”
“可惜,这一次反击的配合还是很好的,但凡他们这边要是能有一个攻击强度更高的主播在,这一次说不定就成了。”
“可惜了可惜了!”
“呵呵。”
肩上的尸体发出吃吃的笑声。
“真没想到,你会就这样送上门来……、”
耶林弯曲的膝盖缓缓直起,胸腹部的嘴巴大大裂开,无数锯齿状般密密麻麻的牙齿在其中开合,悍然在空中向下撕咬——它看中的食物不是季观,对它而言,这样的食物似乎还不够格——它死死咬住面前压制着自己的漆黑阴影,狠狠向下一扯!
嘎吱,嘎吱。
嘴巴开合咀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那是巫烛的力量本源,是他衍生出来的、类半身的存在。
咕咚。
咀嚼吞咽之后,又贪婪地咬下一口。
“哎呀!这和把自己这边最重要的战力送给对方吃有什么区别?!”
“而且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耶林的肉身强度是会随着吃下的东西而不断增长的吧?”
“对!”
巫烛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一双冰冷的金色双眼死死锁定前方,像是缠紧猎物的蟒蛇,死也不会松口。
但是,随着阴影被撕咬吞咽,他的脸色飞快地苍白下去。
忽然,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
下一秒,同样温暖的嘴唇迎了上来。
随着鲜血被哺喂进口中,青年明亮锐利的双眼近在咫尺,里面似乎蕴藏着某种烈火般的意志力——
再坚持一下。
马上了。
阴影加倍压了上去,以一种近乎自戕的、不惜任何代价的姿态,死死将耶林向下摁去,地面上浮现出更多的裂纹,哪怕是在强悍的肉身,在这一刻都寸步难行。
——就是现在!!
一条遍布着红色裂纹的铁链凭空出现,呼啸着袭来!
季观刚才的攻击不过只是转移视线,真正关键的,是藏身于后方的陈默,让他能借着浓重阴影的掩护,自费加洛清理出来的通道、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前往耶林的视觉盲区!
“可是,锁链能有什么用……”
“而且陈默的天赋都在刚才的攻击中变得支离破碎了,怎么可能再对耶林造成任何伤害?”
然而,和所有观众猜测的都不相同的是,这一次,陈默的锁链没有袭击耶林,而是毫不犹豫,直截了当地冲着耶林的肩上而去!
锁链卷住了尸体的脚踝,将它从耶林的肩上生生扯下!
“?!”
耶林一惊,下意识地扭过头。
然而,沉重的阴影压着他,令他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下一秒,伴随着清晰的金属碰撞声,锁链轻轻一荡,精准地将那具尸体丢入了耶林胸口处的利齿间。
“——————!”
耶林的瞳孔骤缩——这是自从对战以来,那张冰冷无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麻木以外的其他神情。
他胸口处,那张从始至终都无情拒绝着的嘴,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利齿,第一次僵硬地半开着,不再收紧。
阴冷的空气中,似乎飘过一丝轻叹。
嗖。
很轻柔的一声响,似乎飒飒的微风掠过从林,又好似飞鸟的翅膀划过夜空。
巨大的圆月刀割开空气,刀尖处,冷光跳跃。
它就这样轻飘飘地穿过尸体的胸膛,然后深深没入耶林的胸口——那张原本被无数利齿保护着的喉咙深处,喷薄出黑红色的血。
“……”
温简言稍稍后撤一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深垂下密密的眼睫,浅色的眼瞳藏在阴影里,倒映着面前爱人的脸庞。
大拇指指腹轻柔缓慢地蹭过巫烛的嘴唇,为他擦去那一丝溢出的血迹。
温柔又缱绻。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坚不可摧”。
耶林的全身上下都被无法穿透的皮肤覆盖——除了那张位于胸口的“嘴”,毕竟,作为最主要的攻击手段,它也不需要皮肤,那一圈一圈的利齿,足以撕碎任何落入其中的存在,让它们变成养料咽入自己的喉咙。
除非……
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落下牙齿。
的确,被投入耶林口中的,并非丹朱本人,只是被她控制的一个傀儡罢了——但哪怕是这样,耶林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会发出爱人声音、会露出爱人笑颜的“傀儡”,不假思索地撕碎、吃下吗?
只要有一瞬间的犹豫,就足够了。
耶林的弱点从来不是他的力量。
是他的心。
*
弯弯曲曲,深不可测的阶梯深处 这一场追逐战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前方疲于奔命的猎物已经进入了猎手的视野范围内
并且 这一次 再也没有任何一堵新的墙壁可以供他们躲藏了。
浓郁腐烂的香味充斥在空中 令人几欲窒息。
脚步声如影随形。
“跑跑跑 跑有个什么屁用!!!”终于 橘子糖爆发了 她猛地停住脚步 长长的刀尖拖在身后 发出一声金石相击的锐响 “停 我们打!”
她的话糙理不糙。
这样逃下去是没有办法的 与其这样被当成猎物一样没尊严地戏耍 不如停下脚步 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哪怕是死 至少也是死得干脆 败得英勇。
听到前方脚步声停下 丹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唇边的笑意加深 正准备应对方要求 结束这场已经让她觉得有些疲乏的追逐战——但下一秒 丹朱的步伐猛的停了。
“………………”
她站在原地 扭过头 向着身后望去 似乎在透过空气 注视着一些无人能看到的存在。
那张魔性妩媚的脸上 第一次失去了游刃有余的笑意。
她冷冷凝望着身后 表情阴沉。
数步之遥外。
黑暗中 橘子糖等人严阵以待 可是 想象中的危险并未如期而至 就连空气中的香味似乎都开始有了消散的痕迹。
怎么回事?
几人愕然对视 交换了一个茫然的眼神。
此时此刻 苏成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低下头 一张牌面漆黑混乱的星月塔罗再一次浮现于指尖。
“等等……”闻雅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不由得开口问 “这张牌你是不是拿出来很多次?”
苏成点点头。
“是什么牌?”
苏成垂下眼 目光落于那诡谲的牌面之上 指尖划过哪些狂乱线条 最终停驻于正中间。
闻雅注意到 在那无尽的混乱和躁动深处 居然藏着一颗简陋歪扭、草率质朴的心。
苏成嘴唇动了动 缓缓道:
“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