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伐魏行动于三月十一正式开始。虽然慕容垂的身体每况愈下,咳嗽一直不停,但他依旧坚持亲自领军出征。慕容垂心里明白,如今的大燕,领军作战的人已经不多了。
太子慕容宝领军作战方面还是欠了火候,不能寄希望于他。赵王慕容麟心术不正,兵马交给他更不放心。高阳王慕容隆缺乏战场历练,稍显稚嫩。其余诸王皆无领军之才,不堪大用。弟弟范阳王慕容德倒是有些领军才能,但是年岁已高,也有倦怠之意。让他负责后勤调配倒是可以的。侄儿慕容楷倒是有几分悍勇之气,可惜成了个瘸子。况且,他脾气暴躁,对将士们很是刻薄,他领军是不能服众的。而自已最看好的,也最有领军作战才能得庶长子慕容农却死在了上一次的出征之中。那是自已最心痛的一件事,也是大魏的重大损失。
慕容垂之所以不顾众人劝阻,坚持要再次罚魏,倒也不是完全因为主动罚魏却大败而归丢了面子,所以想要找回来。
面子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慕容垂知道大燕现在面临的极大危机。伐魏失败之后,声望和实力大损,这让大燕过去几年来蒸蒸日上的势头戛然而止。损失十余万兵马之后的燕国,如今面临着强敌环伺的紧迫境地。拓跋珪,姚兴,李徽等人分据大燕周边虎视眈眈,大燕面临着顷刻间便土崩瓦解被分食的境地。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大燕实力受损严重,已经无法承受住众多敌人的蚕食进攻。周围这些势力,谁不是嗜血的猛兽,嗅到受伤的猎物,必然不肯放过。慕容垂必须要在解决这场关乎大燕存亡的危机,并且要趁着自已还在世的时候解决这件事。一旦自已撒手人寰,太子慕容宝是绝对应付不了这个局面的。必须在自已还能动的时候,消除这场危机,为慕容宝铺平道路。慕容宝或许开疆拓土无方,但守成还是有可能的。
罚魏不但是找回颜面之举,更要通过罚魏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大燕可不是好惹的。大燕依旧有实力解决问题。拓跋珪的实力最弱,通过罚灭魏国消除北方威胁,扩大实力。同时也打破眼前的局面,震慑其他势力。
慕容垂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已年近古稀,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出征了。他要为自已的一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并为大燕的延续做出自已最后的贡献。
此次出征,集结的兵马数量并不多。集结的兵力只有五万余,和第一次罚魏相比数量少了一半还多。这自然是因为国力衰弱之故,同时也是以防万一之举。抽空全国兵马,可能会被其他势力偷袭,他不能让大燕内部空虚。所以关中方向,徐州方向的兵马都没有调用。
即便如此,慕容垂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此番出征兵马的构成很强大,这五万兵马都是精锐兵力,更何况还有五千王牌骑兵——龙城精骑的加入。兵贵精不贵多,在他慕容垂手中,五万多兵马已经足以解决问题。面对拓跋珪这样的对手,谋略兵马都不居下风,慕容垂有着充足的信心。
三月十一大军开拔,直奔中山城西北方向太行山而去。
此次进军的路线,慕容垂摒弃了北上幽州然后西进的路线。这条路线虽然利于兵马行军,但漫长而繁琐。更重要的是,对方可以轻易察觉已方的进攻路线,得以应对。所以,慕容垂决定从西北方向的太行山山道穿行而过,出其不意的抵达太行山西北麓,那之后,距离平城便只有一步之遥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夺取平城之后,以平城为支点,扫荡草原大漠,彻底攻灭魏国。
三月初,赵王慕容麟便被委派为开路先锋,率领万余工兵兵马前往太行山山道进行铺路架桥的前期准备。慕容垂给了他十天时间完成所行道路上的所有的险峻路段的开拓铺设和贯通的任务。
不过,由于地形复杂,山道的开通遭遇了难题。直到三月十五慕容垂率领大军抵达之时,慕容麟尚未解决道路贯通的问题。
此番选择的穿越太行山的峡谷通道是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井陉穿越太行中段,直通太行西北麓。虽为古道,但年久失修,山道在峻岭深谷之中蜿蜒而行,断裂垮塌之处颇多。慕容麟本就心中不满自已被派来修路,来此之后,并不上心。每日饮酒,打骂苦力,遇到难题也不去想办法。所以,修至井陉中段,被塌方路段所阻,难以贯通。
慕容垂的兵马抵达之后,慕容麟急于贯通道路,命人日夜赶工。他想要投机取巧从塌方外侧铺设栈道而行,结果遭遇了二次塌方,修造栈道的苦力两百多人被砂石塌方活埋,数百人受伤。道路依旧没有贯通,反而堵塞的更加严重了。
慕容垂的兵马被堵在山道上不得前行,又听闻死伤众多之事,叫来慕容麟好一顿斥骂。责令慕容麟三天内务必打通通道,否则以军法处置。
慕容麟知道这不是玩笑,这才亲自上阵,带着数千苦力和工兵干了三天三夜,终于将塌方处的土石运走,贯通了道路。其后在井陉后段,又遭遇多处难以通行的地形,耗费了十余日才最终贯通。
慕容垂虽然甚为恼怒,因为本来只需要七八天便可穿过太行山的行程,如今花了近二十天才完成。这大大的耗费了时间,也大大的增加了被敌人侦查得知的可能性。
不过好消息是,进军计划还算成功。五万余兵马成功的穿越太行山井陉通道,抵达了太行西北。
大军通过的当日,慕容垂便派出斥候往北前往平城方向侦查。三天后,斥候送回消息。平城魏国守军一切如故,周围的草原上都是牛羊马匹,牧民正常放牧,毫无察觉。
慕容垂大喜过望,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当下下达命令,兵马急速向西北方向三百余里之外的平城挺进。五天内,大军必须抵达平城,发起进攻。
五天时间,对于在余脉山地之中行军的大军而言,要赶三百多里路殊为不易。但慕容垂就是要以极快的速度赶往平城,发起奇袭。就像他当年率军从坊头追击桓温的大军一样,当年他率两万骑兵一路奔袭千里,赶在了桓温兵马之前设伏,将桓温大军杀的落花流水。那一战也暂时延缓了燕国的危机。只可惜慕容暐无能,葬送了一切。
人虽老,但雄心犹在。慕容垂还是那个慕容垂,并不因为老去而颓废,他依旧要延续他的威名,震慑天下。
……
就在慕容垂挥军伐魏之时,大晋京城的局势已经进入了最后关头。都城建康风雨飘摇,而司马道子也迎来了他人生中最高光同时也是最为至暗的时刻。
司马遵被杀之后,司马道子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决定亲自领军守城,抵挡桓玄荆州军的进攻。
人生有几大错觉,其中之一便是别人行我也行。司马道子很显然也是有了这样的错觉。司马遵领军之时,多次击败荆州军的进攻,守城守得有声有色,名声大噪。司马道子认为,那不是司马遵多么有本事,而是城池坚固,兵马众多以及荆州军的无能。司马遵充其量便是做了他该做的事而已。
虽然杀了他有些可惜,但此人既有谋反之意,那便留他不得。联合司马德宗想要铲除自已,这是绝不能容忍的。他死之后,自已完全可以掌控局面。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司马道子又有什么领军的经验?他这一生,除了阴谋上位,搞清除异已那一套颇为熟练和狠毒之外,便只有在酒色上胜人一筹了。一旦触及具体的守城事务,便立刻现了原形。守城之事繁琐无比,大小事务多如牛毛,作为领军者,无时无刻不在面对海量的信息的汇总和决断,无时无刻不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司马道子很快变的脾气暴躁之极,事情也安排的乱七八糟起来。
荆州军于三月中发起了连续的进攻。司马道子千疮百孔捉襟见肘的守城安排以及应变突发情形的能力在荆州军猛烈的进攻下就像豆腐渣一样稀烂。勉强守城到第三天凌晨,桓谦率领水军突破了水门防线,撕开了京城防御的要害之处。
司马道子赶忙下令退守内城防线,兵马全线退守,放弃了秦淮河和青溪之外的外廓之地。这还是得益于水门左近兵马的全力阻击,才赢得了兵马后撤的时间。
内城沿着秦淮河和青溪内侧河堤已经有大量的防御工事。借助秦淮河和青溪的屏障倒是可以有防守的可能。但是谁都明白,外廓失守之后,建康城其实已经很难保全了。京城全面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司马道子又怒又急,忧心的难以下咽,但却毫无办法。他预感到了自已的末日即将到来。但在那之前,他决定完成自已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