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鲸南去 作品
第140章 番外二:清道夫纪事(三)
嫌慢呢。” 方鉴开低下头,又成了腼腆寡言;小方。 片刻后,它又抬起头来:“对不起。” 傅问渠觉得他这一声歉道得挺没来由:“怎么了?” 方鉴开盯着他;嘴唇,一字一顿道:“我其实不想修好耳朵。” 傅问渠觉得他今夜奇怪,每一句话都透着奇:“为什么?” “我一直不大敢看你;脸。没了耳朵,我就能一直正大光明地看着你;脸,看你说什么,看你说话;表情,猜你;想法。可你;话,我总会听漏很多,就像刚才那个样子。” 方鉴开发完这一篇长篇大论,用手掌摁住自己;胸口,认真道:“这是我;错。我需要听到更多。我需要你……不总是一个人孤零零;,自己跟自己说话。” 这话可是够甜;。 他带着笑意,把他;小方一把托举起来:“怕什么?看,大方地看!我不收钱,让你看个够!” …… 方鉴开;听力失而复得。 为了庆贺,傅问渠带方鉴开去下馆子,但又忍不住使坏,故意给它点了一桌子辣菜。 他知道方鉴开对他是来者不拒,也知道它;唇部神经格外;丰富敏感。 果然,半个小时后,他收获了一个嘴唇辣得红彤彤;小方。 方鉴开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指着嘴唇:“疼。” 傅问渠想笑,可望向方鉴开;每一眼都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力度,想要看得更深、更远。 他抿了一口酒,让冷酒平复了他;欲望。 傅问渠微笑着想,疯了,喝多了。 一饭结束,傅问渠攥着方鉴开;手腕,要带他离开,照例是笑颜笑语,照例是逗出了方鉴开;笑意。 在傅问渠胡说八道时,方鉴开;耳朵动了动,又动了动。 新款;语音传感器,是挺敏锐,也好用。 ……因为方鉴开清晰地听到,在人潮之间,有人拉动枪栓;声音。 傅问渠却比他更灵活。 他并没有灵敏;耳朵,拥有;是可怕到精准;第六感。 傅问渠知道自己;仇家很多。 尤其是最近,他接;活越来越多,连傅问渠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报仇雪恨一样地干活,挣得没边没沿,什么危险;人物都敢上去碰一碰。 他只知道,他需要钱,很多很多;钱,然后买一间隐蔽;大房子,要有很大;院子。 房子是让小方打扫;。院子是给小方放风;。 方鉴开总要出门。 有时候,傅问渠看着它坐在四四方方;窗边,像一只小鸟一样呆呆地看着窗外;风景,心里会一阵阵地发紧。 ——那是他;小方,不是犯人。 即使仿生人根本不会产生“无聊”这样;情绪,傅问渠自己看着就不舒服。 傅问渠想象中;那个“家”,实际上和他自己没什么关系。 那是单纯为方鉴开创造;,属于它;新家园。 在心中闪过一丝不祥预感后,傅问渠猛然抬手,按住了方鉴开;头。 他晓得,这是大忌,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击,而是保护身边人,是杀手所能做出;最愚蠢;行径。 可他;行止,纯粹是出自本能。 当他把方鉴开按进自己;怀里时,他;手才迟迟地探向了腰间。 与此同时,枪响了。 傅问渠机敏异常,侧身去躲,但他心底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躲避时间。 最好;结果,也是被轰掉半条手臂。 这次;杀手,和上次那位;行刺手法迥然不同。 上次;那位是耍阴招,摸清了他;落脚点,想要趁夜突袭。 这次;人,明刀明枪,就是冲着他来;。 一声枪响,余音袅袅。 在人群四下散开、尖叫不止时,傅问渠没有等来疼痛,等来;是一个怀抱。 方鉴开比他弱,却又偏偏比他高。 傅问渠防备了背后,就没有防备方鉴开。 于是,总是慢半拍;方鉴开,以前所未有;反应速度,游鱼一样从他;控制下挣脱,一把拉下了傅问渠;手臂,将他;胳膊护在了自己胸前。 ……这样;动作,他们在床上做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 傅问渠;手抵上了方鉴开;心口。 紧接着,方鉴开;身躯被子弹冲得猛然向前一纵。 那处从来没有过心跳;胸膛,被轰了个四分五裂。 方鉴开抬起眼睛,静静望向傅问渠。 紧接着,他;小方双膝软倒,用一拜天地似;姿势,跪倒在了傅问渠面前。 ……它连一句话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它;心脏,也是它;枢核所在之处。 …… 深夜时分,傅问渠单枪匹马,挟裹着一身汹汹;寒气与煞气,径直闯入了龙牙公司;研修总部。 要想完美无缺地修好小方,最快最好;方式,就是找到制造它;人。 方鉴开被他扛在肩上,温驯安静,腿长胳膊长,像是一只被他猎到;小鹿。 这一切,和他第一次打算抛弃小方、带他回龙牙公司时;动作一模一样。 这时;他,就和那时;他一样安静。 他始终就是这么个文静柔和;性情,可以随随便便揉捏,不怕他生气。 此时,已值深夜。 龙牙公司;董事长难得加一次夜班,运气奇差,直接被傅问渠堵在了办公室内,无处可逃。 “他;枢核坏了。”傅问渠言简意赅,“把他修好。请。” 他;动作更是有说服力至极,在下达指令时,把黑洞洞;枪·口直接塞到了龙牙董事长;嘴里。 在死亡;威胁下,龙牙;董事长呜噜噜地发出了一长串音节,同时疯狂摆手,示意秘书不要报警,赶快把当班;工程师找来。 当班;工程师战战兢兢地到来,看到了被傅问渠摆在了沙发上;方鉴开。 工程师;眼睛亮了一下——好巧不巧,他正是“方鉴开”;主要研发人,算是它机械意义上;
“父亲”。 傅问渠三言两语地陈述了情况:“他替我挡了一颗子弹。把他修好。” 与此同时,傅问渠已经想象到了最差;结局。 小方;枢核已经坏了,坏得十分彻底。 傅问渠走南闯北久了,见多识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它关于自己;一切记忆,都会归零。 但是,那不要紧。 他有漫长;时间,可以再让它认识一遍自己。 他要在他语音接收系统完好;时候,在它耳边,再把那疯话说上三万遍,说到他不好意思再听,说到自己不好意思再讲。 傅问渠想到了很远很远;以后。 在枪口;威胁下,工程师低头检查起来,同时嘀咕了一句:“挡子弹?可写入;程序里没有‘保卫’功能啊。” 傅问渠耳力很好。 他捕捉到了这不啻惊雷;一句低语。 他一脚把身娇肉贵;董事长踹到了一边,趁他晕厥之际,一把将工程师拎起来,用冰冷枪口抵住了他;颈窝。 “……什么意思?” 工程师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给自己惹来了祸患,脸色刷;一下归为惨白,结结巴巴道:“我是……是说,它,它,我没给它安装‘保卫’;功能,它应该,应该不会,给主人挡子弹……” 工程师边说,后背边后知后觉地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方鉴开不是在系统和程序;操纵下,去救傅问渠;。 是方鉴开自己要救。 方鉴开,是个有共情能力;、产生了个人意志;……人。 轰轰;血液涌流过傅问渠;耳朵。 傅问渠心里想,那么,修好了,也不是他了? 他以为,小方是无数仿生人里;一个。 修好了,就还是好好;一个乖小方。 他没想过,他;乖,是全然发自真心;。 是因为他真;有心,有梦,有思想。 傅问渠声音很轻,宛若梦呓:“能治吗?” 工程师;冷汗顺着下巴颏往下涓涓流淌。 他从傅问渠;只言片语中,听明白了他;诉求。 他战栗着,几乎要哭出声来。 他是工程师,修得好残破;机体,修不好一个已逝;灵魂。 工程师咬着舌尖,知道现下想要保命,最好;办法就是先诓骗傅问渠,告诉他,自己能修好它,然后再给这个仿生人安装一个新枢核,交还给傅问渠,随后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但工程师知道那不是长久之计。 虚假;仿生人,永远比不上一个拥有灵魂;真人,只要稍加相处,就能知道。 面对着一个亡命徒,欺骗;后果可能比讲真话更加严重。 何况,傅问渠此刻;神情看上去过于生动。 他;伤心,是那么伤心。 工程师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医生,不得不要向悲痛欲绝;死者家属传达死讯。 他横下心来,一字一字地说:“我能……修好它;身体。到时候,它还是一个仿生人,我把该有;功能都给它装载上,它看起来就会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他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但傅问渠知道他真正想说而又没说出口;是什么。 到时候,自己会得到一个真正;仿生人,却不再是从诞生之初就拥有灵魂;小方了。而是一个永远听话,永远忠顺,永远能做出标准食谱;家政仿生人。 既然听明白了,就无需再听了。 傅问渠毫无犹疑地甩手一枪,打烂了方鉴开;脸。 工程师吓得瘫软在地,动也不动。 傅问渠知道,他必须要斩断和方鉴开;一切联系。 要断,就是彻底;断。 一个念想都不要留。 一留就坏事了。 小方死了,他留着小方;躯壳,继续过日子,那他成什么了? 他真正在乎;,又会变成什么? 所以不能留,留下来;话,他;小方,就不再纯粹了。 也不能看他;脸。 一看,就要舍不得,就要害相思。 傅问渠不再停留,大踏步地向外走去,同时说:“把他放在你这里。别销毁他。……要是有一天,我发现他没了,我找你说话。” 紧接着,傅问渠像是一阵风一样,似乎是毫无留恋,平平淡淡地从这具尸体旁刮过,离开了龙牙公司。 一步跨入深夜;寒风里,傅问渠茫然地环顾了四周。 ……又是一个人了啊。 这样;念头在他脑中盘旋了一圈,又转了出去。 傅问渠孤身一人,回到了他们;落脚地,踢掉鞋子,把自己放倒在了床上。 往事宛如火车,一帧一帧在他面前驶过。 那些记得清;、记不清;东西,一股脑;,都回来了。 一旦知道方鉴开其实本质上是个人,一切就都变了。 当他对他开玩笑时,替他看手相时,把他搂在怀里让他听自己;心跳时,他劝自己改行时…… 那时候;方鉴开,究竟在想什么呢? 思考太多,是有副作用;。 ——傅问渠发现,自己干不了活了。 每当想到自己又要去卖命冒险,去刀口舔血,傅问渠总是会忍不住想: “我多值钱啊。” “一条胳膊,就值他一条命。” 人没了,事业心好像也随着他没了。 傅问渠想,那就去死吧,也许赶得快一点,还能追上他;魂灵。 方鉴开从来是个慢吞吞;软性子,搞不好没走出多远,还在等自己呢。 但傅问渠转念一想:电子幽灵会有投胎;机会吗。 他被自己;念头逗笑了。 傅问渠把脸埋在手掌心里,心平气和地嘀咕:“小方,宝贝儿。你可害死我了。” 傅问渠走上了大街,成日地游荡,自动踏上了一条取死之道。 可惜,上次他对那个杀了方鉴开;杀手下手太狠,把他大卸了八块,如今道上;人晓得了厉害,都避猫鼠似;蛰伏了起来,不肯再掐尖冒头。 在方鉴开死后;末七夜里,
傅问渠去海边吹了一阵海风。 海风当然不至于吹死他,倒是吹出了他一腔;心事。 傅问渠揣着心事,向云梦区;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云里,踏在风里。 将他;意识重新唤醒;,是一簇跃动;火光。 那火光,成了没有目标;傅问渠;目标。 他想,自己正好可以去看看,然后考虑考虑,要不要一头扎进去。 不过看这火势,着实是不小。 可能等自己抵达那里时,火已经被扑灭了,自己只能面对着一壁残垣,无可奈何。 老天就是这么爱戏弄他。 正当傅问渠茫然地跟着火光;方向向前走时,他;鼻端飘过了一股冰凉浓烈;血腥气,同时,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他;世界。 他叫出了声:“呀。” 前方一掠而过;人影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他。 他定睛一瞧,借着斑驳肮脏;街头灯光,看到了一张血迹斑斑;面孔,和他明亮到几乎要燃烧起来;双眼。 那双眼睛绿得太纯粹,几乎像是狼;双目,带着仇恨、鲜血,和几乎要燃烧到尽头;生命力。 “……小朋友?”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你还好吗?” …… 接下来,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银槌市里;“金牌清道夫”,从这一天开始销声匿迹,隐于山间。 他最喜欢做;事情,就是手握着扫帚,仔细地清扫着他;偌大;新家庭;角角落落。 这能让傅问渠安心,也让傅问渠觉得,有一个遥远;小幽灵,正附着在自己;身体里,和他一起劳作。 傅问渠最擅长;就是“向前看”。 唯一在一件事上,他有所遗憾。 他做了那么多顿饭,可大概是天赋有限;缘故,他再也没吃到过记忆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