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答 作品

221. 烟花 “真是个祸国妖妃。”……

    “元旦立春, 恰遇甲寅年,丙寅月,戊寅日,甲寅时, 瑞雪缤纷, 竟日盈尺, 至如今也没有化净, 想来今年丰年可庆。”

    雍正的手很温暖, 哪怕将自己的手从披风之中拿出来交给他,也不会觉得寒冷。

    因为嘉祥总在西峰秀色里乱跑,宫人们也要行走, 道路之上的积雪都被清扫过。

    小顺子提着一盏红牛角双鱼挂灯走在前面不远处, 被那烛火照亮过的青石板地面缝隙之中偶尔能看见青青的春草。

    冬雪未化, 登山未免不便,他们只朝着含韵斋西面临河的敞厅走去。

    敞厅西侧隔水是一处瀑布, 子时方至,瀑布之上便绽放出无数烟花,照亮了初春时沉寂的银河。

    “那是烟火杆子, 那是线穿牡丹, 金盘落月, 飞天十响,五鬼闹判儿”

    雍正一面欣赏, 揽着婉襄的肩膀, 一面同她介绍着这些烟花的名字。

    倏尔天空之中又绽开一条蓝色的河流, 停留了数秒方才散去,雍正没有说名字,只是感慨道“两淮盐政今年进贡的烟花, 又出了新名目。”

    小顺子上前一步,讨喜道“送烟花的官员呈上名单,称这一种烟花为水波不兴,祝愿新年海清河晏,百姓不再受水灾之苦。”

    “百姓能否不受水患之苦,不在于朕,亦不在于天,倒多在于河道上的官员。”

    他仍然仰头望着天空中不停绽放的烟花,忧心的却已经是天下大事。

    “数年以来,江南河工因总河诸臣经画得宜,湖河奠定,民庆安澜。然河防关系国计民生,不可不谨慎筹划,将来拣选河务官员,亦务必推举亲身阅历,通晓熟练之人。”

    “朕已发上谕,着每年于各部拣选贤能勤克之司官二员,派往南河学习河物,以两年为期,以考语为凭,保奏留工,或是咨回本任。”

    “如此一来,于河工诸务上通晓熟练者自不缺乏,于百姓安居大有裨益。”

    人员是流动的,会犯错,会生病,正是需要这样的举措,才能保证河工诸务始终交在有才能的人手中,不使得百姓受庸碌官员之苦。

    “说来去岁腊月,张廷玉还曾经上奏,归乡之时途径直隶州县,知今年丰稔指出众多,唯有近河洼之处遭值水患。”

    “朕虽已行赈济,百姓得以存养,但恐怕被水地方之重者,仍然难养豆麦。恐怕明年二三月间青黄不接,民食倍艰。”

    “朕已经令督臣彻查积潦未消之处,于本月加赈;再使得河臣查明应修工程,使穷民得以佣工糊口。”

    张廷玉不愧是雍正面前排的上号的大臣,即便归乡探亲,也能细心观察周围情状,关心百姓,及时上奏。

    这烟花已经燃放了很久了,最后一朵莲花绽放于天际,这个夜晚终于安静下来。

    他们距离烟花燃放之地并没有很远,隐隐能够闻见河水汽混杂在一起的硝磺的味道。

    小顺子重新为他们引路,朝着含韵斋走去。

    他仍然记挂着他的天下,“硝磺本为军器火药之用,历来管禁甚严。去岁十月时曾闻豫省地方有出产焰硝之处,往往有小贩以杂物零星置换,往邻省售卖。”

    “仅河北一省便盘获众多,想来周遭诸省亦不可免。各省督抚实力严查,不得重蹈覆辙。”

    婉襄忽而停下了脚步,小顺子察觉她的影子没有跟上来,疑惑地转过了身。

    “好不容易过个节,万岁爷就不能先不谈国事么”

    从河工之事到硝磺,害得她一直跟着他的思路走,都没有好好地欣赏烟花。

    雍正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旁若无人般地亲了亲她的额角,干脆利落地认错,“都是朕不好,到时朕让高斌再进些烟花,到时一定一句也不提这些事了。”

    原来此时高斌就是两淮盐政。

    小顺子眼见这般情形,吓得连忙转过身去。红牛角双鱼挂灯之中的火光顷刻之间熄灭了,这一刻是这个夜晚最安静的时候。

    婉襄在心中暗笑,一时更起了坏心,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又站到他面前。

    手伸进他的披风里,拥抱着他,整个人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微微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

    他轻笑一声,以手指点她的唇,染上胭脂又在她面颊之上写字,“当真是祸国妖妃。”

    “如何祸国”胭脂黏黏腻腻,每一笔都想将他的手指留下来。

    “令朕不得谈国事,令朕甚至舍不得向前迈开脚步,如何不是祸国”

    他迈不开脚步,婉襄却松了手,“已经很晚了,万岁爷今夜好不容易事少,应当早些休息的。”

    于是他们继续一同往前走,望夜的月光倾泻而下,即便没有烛光,也为他们照亮了前路。

    本来以为这个夜晚就要这样过去了,才靠近含韵斋,便听见了嘉祥大哭不止,以及桃实哄她的声音。

    弘曕出生之后,获萤便多在照顾弘曕,让桃实学习照顾嘉祥。

    到这个年纪,嘉祥其实是很少哭的,只听了片刻,也让婉襄这做母亲的心乱如麻。

    她和雍正快步走进含韵斋中,嘉祥一眼望见他们,便朝着他们跑过来,扑到了雍正怀里,“阿玛,烟花。”

    桃实为她解释,“小公主被烟花的声音吵醒了,一直觉得害怕,不肯再睡。醒来要找万岁爷和娘娘,也是一个都没找到”

    雍正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哄,“真是个胆小鬼,小时候就害怕,现在还害怕。”

    嘉祥的手在空中挥舞了片刻,要吓唬她阿玛,被婉襄抓住了。

    “现在额娘和阿玛陪着嘉祥睡,嘉祥就不用害怕了。”

    桃实见状便先行了礼,先退下了。

    嘉祥被雍正放在含韵斋的床榻上,而后与婉襄交替着陪伴嘉祥,交替着去耳房之中洗漱。

    嘉祥已经快要满三岁了,幼学琼林几乎都已经学完,开始背一些诗词。

    “帘每当山卷,帷多带月褰。篱东花掩映,窗北竹婵娟。迹慕青门隐,名惭紫禁仙。假归思晚沐,朝去恋春眠”

    是白居易的新昌新居书事四十韵因寄元郎中张博士。

    “假归思晚沐,朝去恋春眠”

    晚沐,春眠。

    婉襄脑海中好像忽而有了些奇怪的想法,但她根本抓不住。

    恰好这时雍正从耳房之中走了出来,睡在床榻外侧,他和婉襄一里一外,将嘉祥夹在中间,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

    “懋嫔倒是很喜欢这首诗。”

    原本在背诗,嘉祥已经昏昏欲睡,一见到自己阿玛回来,便又兴奋起来,爬起来从床头翻出一本婉襄自己写的故事书递给雍正。

    “阿玛讲故事。”

    其实是婉襄凭着记忆写的,汉化之后的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

    雍正接过来,随意地翻开一页,向嘉祥道“讲鲛人公主的故事好不好”

    嘉祥不肯躺下来,靠在他手臂上,用力地点了点头。

    “传闻之中东海有鱼尾人身的鲛人,鲛人族中的族长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大家都叫她鲛人公主。有一日,一个小国家的皇子出海,在海上遇见了风浪,船不幸翻了。”

    “而后鲛人公主恰好在附近,把皇子救上了岸。可是鲛人的存在是个秘密,没有等到皇子醒来,鲛人公主就不得不离开了。”

    “尽管只见过一面,鲛人公主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皇子。”

    “但鲛人和人不能在一起,于是鲛人公主便游到了很深很深的海底,找到了一个女妖,从她那里拿到了一瓶能把自己的鱼尾巴变成双足的仙丹,成功上了岸,找到了那个皇子。”

    雍正的情绪很投入,嘉祥渐渐地重新困倦起来。

    “那个皇子对她一见钟情,他们很快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以后鲛人公主和皇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婉襄改去了小美人鱼的结局,她不想让嘉祥的世界变得那么复杂,不想要无畏的悲伤。

    这个故事说完,嘉祥已经完全睡着了,唇边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他们安静地望了一会儿嘉祥的睡颜,而后不自觉地又望彼此,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相同的意味。

    于是雍正很快将嘉祥抱起来,送到了偏殿去,而后干脆利落地吹熄了寝殿之中的烛火。

    月色还是很亮,亮到她能够完全看清一双星星里她的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她眼中仍然如故,高大地就像是一座无法攀登的山岳。

    行走在巫峰之上,难免添了些行云想。微凉的唇瓣就像是雨点,一下一下无规律地落在她的意识里。

    他的唇在布雨,手指则要拨开云雾。越往山间走便越是潮湿,幸而黑暗和雾气都不会让他迷失方向,渐渐地听见了流水声。

    滴尽莲花漏,轻解芙蓉扣,他们都已经太过熟悉彼此,太懂得如何让对方愉悦。

    滚热之处还有她的心,所以现在换做她在熟悉的韵律之中,在每一处潮水的起伏之中心甘情愿地迷失了方向。

    三更之时,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婉襄终于倚着雄姿英秀沉沉睡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