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答 作品

184. 法会 “专为你一个人开的法会。”……

    “道我终日里笑呵呵, 笑着的是谁我也不笑那过去的骷髅,我也不笑那眼前的蝼蚁。”

    “第一笑那牛头的伏羲, 你画的什么卦, 惹是招非,把一个囫囵囵的太极儿弄得粉花碎。我笑那吃草的神农,你尝什么药, 无事寻事, 把那千万般病根儿都提起”

    婉襄一面念着悦心集中的这首布袋和尚呵呵笑,一面轻轻地拍着嘉祥,渐渐地将她哄睡了。

    “我笑那天上的玉皇, 地下的阎王, 与那古往今来的万万岁, 你戴着平天冠, 穿着衮龙袍, 这俗套儿生出什么好意思”

    小孩子的呼吸渐渐匀称, 婉襄站起身来吹熄了床脚的烛火, 而后亲了嘉祥的额头一下, 轻手轻脚地从房中走了出去。

    待嘱咐过获萤一句,便转到勤政亲贤正殿里。

    殿中照例灯火通明, 早点睡觉是小孩子的权利。

    雍正正在批阅奏章,婉襄悄悄地走到她平时安坐的长榻上, 拿起一叠御选语录, 看着上面的内容。

    雍正近来热衷于举办法会, 这一本历时多年,从历代祖师语录中捡选出提升向上、直指真实宗旨的语录集,终于要刊行了。

    婉襄现在在看的只是草稿而已,御选语录一共十九卷, 每一卷之前雍正都为它写了序。

    她此时在看的便是雍正为这部书写的总序,“情尘积滞,识浪奔催,瞒己瞒人,欺心欺佛,全是为名为利,却来说妙说元。”

    婉襄轻笑了一下,以为实洞察人心之语,便将它抄录在一旁的素纸上。

    恰雍正抬头望了她一眼,“如何,你也要参禅修道么朕合该也赐你一号才是。”

    婉襄专心抄写,笑嗔道“不过是此时多念些佛家有道理的书,让这一个出来时也听话些,染些佛道之缘,省得日日被皇阿玛拘着,听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事。”

    她才不信什么宝亲王、和亲王、庄亲王、果亲王的都喜欢听佛事,尤其是那几个道士,不过都是沽名钓誉之辈,迎合雍正的喜好罢了。

    雍正也笑起来,“难道是有什么人同你告状了不成”

    她可不能无缘无故地连累旁人,“那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是我这没有佛缘的小女子信口胡吣罢了,四哥可千万别当真。”

    雍正便向着她招了招手,“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看看你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婉襄便听话地趿了鞋,从长榻一侧朝着他走过去。

    如今已经是三月了,婉襄已经有近七个月的身孕,身形略微有些笨重,她自己倒还算灵巧,实在刘婉襄本是使女出身,自小身体素质便不错。

    走到雍正身旁,他也先去握她手腕上的镯子,“还是这样丰腴些好,从前刚做妃子的时候看着弱不禁风的,朕都怕朕压折了你,若是生产之后还能这样就好了。”

    又道“只是这珊瑚镯子上的珠子有些旧了,朕让他们找一对新的给你。”

    这是雍正七年时他赐给她的,她很喜欢,日常不是戴着这对,就是戴着另外一对兆佳福晋送她的翡翠玉镯。

    不过是一件首饰,婉襄当然不用和他客气什么,“一对怎么够,多多益善才好。”

    “嘉祥最近开始对我的珠花、耳坠感兴趣了呢,可这些东西不留神都要伤人,还是镯子好,至多也就是伤了镯子。”

    她到底也是小姑娘,快满两岁,头发也能扎成两个小鬏鬏。日日摘花戴着,桃实还没厌烦,她倒是厌烦起来,看着婉襄梳妆的时候就要抓她的发饰玩。

    雍正不觉笑起来,“说朕是守财奴,朕便说你是个漫撒使钱的小鬼。”

    “若为嘉祥,千对万对也使得,若为你,朕便偏要争一口气,做这个守财奴,只赏你一对素银的罢了。”

    他一面说,一面用双手捧住了婉襄的肚子,“摸着好像是比前两日又大了些。”

    这是废话。

    “不过都还没到快速长大的时候呢。”

    她怀着嘉祥的时候,最后几个月那肚子简直像吹了气的气球一样膨胀,大得吓人。

    而后雍正又心疼关切,“还是早些回西峰秀色去休息吧,朕今夜又不知要到何时。”

    婉襄也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他还在我肚子里活动呢,若是此时躺下,他就要动得更厉害了。”

    小孩子的作息也随大人,弘曕在她肚子里呆了半年,怕是早习惯了。

    “更何况明日我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时,四哥却不行,我还是不吵嚷四哥,安静地看会儿书吧。”

    他却并不想让她走,心猿意马,“那本书好看么”

    婉襄诚实地答“有些东西看不懂,不过,能看懂的部分觉得很有意思。”

    其实相比于其他的文物,搜集书籍信息是最费力的。

    但其他文物欣赏的只是“美”,很少有人能去探究背后的工艺,匠人付出的努力也不是他人能随便学习,且有所收获的。

    书籍是完全不同的载体,其中的一句话,也许就能影响人一生。

    雍正又追问她“是哪里看不懂,朕今夜给你单独开个法会,好好地讲一讲。”

    他这样兴致勃勃,甚至于亲自为她端来了一张太师椅,又垫上了鹅羽软垫,婉襄也不好再强迫他去处理政事。

    于是道“丹霞烧佛,是个什么故事”

    “是一桩禅宗公案,讲的是唐代时一位僧人游历至慧林寺,天寒地冻,便烧了寺庙之中的几尊木佛取暖。”

    他侃侃而谈,“主家自然不肯,问他何故为此。他答曰烧木取舍利。其实木佛何有舍利,主家反问,他便也同样反问,既无有舍利,便再烧两尊何妨。”

    婉襄听罢,努力品味其中之意,“果然是佛家语。一味地将佛视为偶像是没有用处的,只有虔诚信仰,品味佛理真义,那才当真是为佛慧续命。

    雍正看来却不大同意,“此不过是狂参妄作罢了,依照丹霞之见,木佛之外岂非无有真佛,普天之下佛寺神像尽皆可毁去了。”

    “再不如,子孙焚烧祖先牌,臣工毁弃帝王位,难道也是可以允许的吗”

    婉襄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她此刻才真正有些领悟到一些宗教信仰者的狂热。

    “此外还有无名妄徒,在佛殿之前背佛而坐。问之则答曰大德本教中道,佛身充满于法界,向甚么处坐得”

    “伊不曾参禅得道倒现有一番狂妄谬论,朕若在跟前,定要问伊你道除此殿中佛,尚别有何佛”

    “这般诘问,让他立地现行”

    其实婉襄倒是不在意谁对谁错,毕竟这样的事,如他所言,不曾悟道之人是很难有多体会的。

    不过她发觉他实在是个做什么都很认真的人,即便贵为天子,也不惮于与人争论,而非以强权捂嘴。

    好像吵服了才是真的服了,多少也有些孩童心性。

    雍正一时怒气冲冲,回过神来望向微笑的婉襄,不觉问她“笑朕小题大做”

    “没有没有。”

    婉襄连忙摇头,而后扑进他怀里,“您是大禅师,我这连门都没入的小女子怎敢嘲笑您,不过觉得您懂的东西实在很多,让我自叹弗如罢了。”

    雍正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就像是拍着嘉祥一样,“朕年少时心性不定,看了许多许多的禅道之书,方才能安心筹谋。”

    九子夺嫡从其他人惨烈的下场之中,就可以窥见当时的凶险。

    “您年少时能有那么多的时间读书,是因为圣祖皇帝长寿。您也应当长寿一些,让您的皇子能有更多的时间读书”

    说到这里,婉襄就没法再说下去了。这是不可为之事。

    静默了片刻,话题又回到方才。

    九子夺嫡之事已经落幕许久了,登极之后便不再是和兄弟斗,是要和天下人斗。

    一个帝王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是简单的。

    他当然是想到了这里,“朕参禅修佛,亦是为天下计,要天下愚昧无知之人至少懂得一些浅薄的道理,懂得如何做人。”

    “圣人,或生于东方,或生于西方,东夷、西夷,诞生之地有别,但若合符契,则未始殊也。”

    “譬如儒家所尊崇的上古帝王,舜与文王本是东夷,西夷之人,然得志行乎中国是相同的。”

    仍是在强调满清君主统治的合理与正统。

    他此时说的这些,其实和大义觉迷录里的一些论述是一致的,“生民之道,唯有德者可为天下君。我朝既仰承天命,为中外臣民之主,何得以华夷而有殊视。”

    这是婉襄在现代时就看的书,这些论调于她而言并不陌生,站在统治者的角度也完全能理解。

    便是后世也有许多人不喜欢满清,但他们难道还能将这段历史从中国的历史上抠去不成

    雍正安静地看着她,感受到她的理解,爱意在无声里。

    他的佛学法会应当结束了,婉襄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松开,“我再去好好学习学习,四哥接着处理政事吧。”

    这一次雍正没有再拒绝,“朕尽量快些处理完。”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