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欢愉

    总是圆明园的最后一夜, 希望这真的是他们在圆明园中的最后一夜。

    上一次的“最后一夜”太过惊悚,以至于婉襄特意去翻了史书, 明日是辛酉日, 雍正去恩佑寺行礼结束,便会回到紫禁城去了。

    万字房寂寥无人,雍正让人搬了张藤木床出来, 同婉襄并肩躺在上面, 望着秋日已然寂寥的星辰。

    “今日见到了你额娘和妹妹,觉得开心吗?”

    婉襄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当然开心了,没有比见到家人更开心的事了。”

    雍正有些微吃醋, “那同朕在一起呢?”

    婉襄笑起来,微微立起身体, 凑近了他的颈窝,在上面落下一个轻快的吻。

    “四哥也是家人。”她去捉他的手, 让他触碰着她起伏并不明显的小腹。

    “它已经将我们永远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雍正在藤木床上舒服地侧过了身来, 温柔地将婉襄揽在了怀中, 亲吻着她的眼睛, 悄声问她, “你怎么那样讨朕喜欢?”

    婉襄闭着眼睛笑起来,忽而又想到了逗引他的方法。

    “要四哥叫我‘宝贝’、‘心肝’。”

    她没有睁开眼睛, 也没有听见他这般唤她,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

    “奏章之上都是朕的性情流露, 又不是拉拢讨好。”他的语气嗔怪。

    婉襄更觉得好玩, 一下子缩进他怀里,隔着衣料,坏心眼地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

    “四哥到底唤不唤我宝贝?”

    他像是被她忽然的举止吓了一跳, 下意识伸手按住伤处。

    反应过来之后又笑着看她,“朕的小狗要磨牙了?”

    雍正凑近她,一双眼睛像是从天空中摘下来的星辰,“平日里朕这样做,你怎么不许?”

    婉襄的脸迅速地烧红了,手掌收成拳,用力地在他胸前捶了一下。

    “孩子听着呢!”

    雍正满不在意地握住了她的拳,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它能听懂便怪了,朕与你的孩子聪明,倒也不至于聪明到这份上。”

    真是自负,他是在说一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吗?

    婉襄暗暗腹诽了一句,继续缠着他:“四哥就叫一叫嘛,就一下,好不好?”

    雍正刻意地斜睨着她,“任凭你这般恳求,朕不许就是不许,朕就是这样汉子。除非……”

    前头的话说的好听,到底还是要同她谈条件。

    婉襄心切,笑得略有些狗腿,“除非什么?四哥快说。”

    “除非你也叫出声来。”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他倒是一点都不脸红。

    婉襄抓着他胸前衣料的手松了片刻,也端详了他片刻,“好,成交!”

    反正“宝贝”就在眼前,到来年初夏她生下这个孩子,之后还有好一段时间他们不能在一起。

    到那时候,他大约早就忘记了。

    反而是雍正有些讶异,“怎么不脸红了?今日朕政务忙碌,听闻圆明园中红霞满天,正想在你脸上找一找。”

    这种事,都是比谁更不脸红的。

    婉襄也大言不惭,“我同四哥之间连孩子都有了,此时还害羞什么?”

    “嗯。”雍正满意地点了点头,“来日朕寻个势儿,再找些新图与你同做。”

    这话说得有些太露骨了,原本的婉襄是无论如何都会承受不住,强迫他闭嘴的。

    可婉襄的心却莫名地坠下去,抑制不住地失落起来。

    “内务府的绿头牌上都快要积灰了。”

    雍正敏锐地察觉到了婉襄的心绪,一时之间顾不得为自己委屈,越加用力地将她揽在了怀中。

    “朕在你眼中,难道是那般耽于女色的昏庸君主么?从前朕便已下了决定,这决定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件天大的喜事而动摇。”

    他见她不为所动,凑到她耳畔来,“宝贝?宝贝?朕的宝贝?”

    呼出的热气令婉襄有些痒,而他所说的话更令婉襄心痒。

    雍正见婉襄终于笑起来,略略正色道:“朕不是沉迷女色,不过是沉迷于你而已。”

    婉襄想要嗔他一句,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过。

    “我不是妒忌。”

    尽管妒忌也根本就不是什么不正当的,女子不应有的品德。

    “我只是不希望四哥让我们所有人都变得可悲。”

    婉襄不是不能接受他去宠幸别的女子,她知道绵延子嗣本也是君王的义务。

    可她毕竟是个现代人,理智上能理解,感情上却会比封建社会的女子更难以承受。

    她只能告诉自己,她所感受到的雍正后宫之中,只有宁嫔是真心爱慕他的。

    她曾经也觉得宁嫔可怜,觉得宁嫔脱俗,但从没想过劝谏他去她那里。

    这只会让她和宁嫔都变得可悲而已。

    “四哥对她们好一些,赏赐金银珠玉、位分就好了。”

    雍正叹了一口气,“朕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财物尤可,位分倒也罢了。”

    他是被人无端指责过淫/色的君王。

    他们都没想过这样一个简单的话题,最终会发展成这样,雍正心有余悸地将她揽在怀中,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我朝定鼎之时,汉军便从龙入关,但汉人似乎总是更在乎读书识字之事,荒废武艺,居于武职高位的汉人很少。”

    “尤其如今是太平年代。有时朕想用武官,都不知道何人可用,因此朕打算增加武官人数,以使臣民重视。”

    “具体怎样增加,还要着大臣商讨。”

    他的脸贴着她的额头,“婉襄,你的两个哥哥都在家中做些杂事,要不要朕……”

    “不要。”婉襄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这个问题上次也探讨过了。

    “我的哥哥们都没有什么才华与能力,让他们做一些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便是最好,我不希望他们因我之故得到提拔。”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他们现在的生活很轻松,衣食无忧就已经很好,何必要为他们增添烦恼呢?”

    雍正并不完全赞同。

    “不是所有人都以为高官厚禄是烦恼的。若是官位不好,那么爵位呢?”

    婉襄摇了摇头,她也不想要。

    “我的阿玛、哥哥们对社稷都没有什么功劳,凭什么享用百姓的贡献。“

    她想了想,“四哥若是实在想要加恩,便像赏赐苏答应的祖母一般,赏给我额娘一个诰命吧。”

    “我额娘性子和软,这样她在她亲家面前也更好说话,将来姐妹们在婆婆面前也都有体面。”

    大姐婉平家中,已经有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趋势了。

    “这般推辞,和十三弟一样。”

    他仍然望着秋夜的星辰,“可朕总想要给你更多。”

    像要将星星也摘下。

    婉襄也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她比他更了解星辰。

    “可我又能给四哥什么呢?”

    “欢愉。”他收回目光,安宁地望着她,将星光投射。

    “你带给朕的是欢愉,朕从不知两情相悦,原来是这般美好之事。没有人天生就会爱人的,原来朕活到如今,是为了等你。”

    他的话几乎令婉襄想要落泪,她仓皇地低下了头去。

    婉襄不知道要如何去回应他此刻汹涌的爱意,她已经将它们全都存在了心里。

    末了又是雍正问她:“冷不冷?”

    婉襄诚实地点了点头,“纵然着锦被温暖,但夜风吹来,还是觉得有些冰凉。

    “回去吧。”

    他先一步从藤木床上站起来,而后用锦被将婉襄牢牢包裹,看着她像一只初生的小鸡一样蹒跚学步,慢慢地往万字房中走。

    所有的奏章,今夜都在万字房中,还没有到他休息的时辰。

    婉襄也固执地要陪着他。

    “再同我说说吧,还有什么政事?”

    婉襄在一旁坐下来,有孕之后容易饿,北果房送进来很多蜜饯干果,她喜欢吃。

    雍正抬起头斜睨了她一眼,“朕是个传旨的太监?”

    婉襄吃着蜜海棠只觉得好笑,“这会让我更具象地觉得您是皇帝。”

    雍正虽然这样说,倒是也并不排斥。

    “四川地势崎岖险要,地亩者隐匿甚多,民众之中有奸滑者,常常因为疆界不清而侵占他人土地,以至攻讦不休。”

    “似这般事,不仅无益于国课,更不利于民生。”

    “朕已经想了好几次,打算让高维新前往四川,同当地的官员协商,料理土地清丈之事。”

    清朝普通民众多以耕织为业,土地的重要性不亚于性命。

    “此外,四川亦有不少地方土地贫瘠,产粮不丰,而粮赋甚高,不过是地方官员为求政绩,勉强加增而已。”

    “如这般情状,朕亦要令下官核查,据实奏削减,使民众皆知朕体恤之意。”

    每一寸土地当然都是重要的,但同大清的疆域相比,四川,以至于四川的某些地方,成都、华阳、温江等处都是渺小的。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什么?”他并没有听清,仍沉迷于他的奏章。

    却又添上一句,“真觉得你身边那两个宫女都太年轻不大可靠,要不要让获萤来帮你?”

    婉襄已经觉得也有些困了,“每日都有这么多事,什么时候才会终止呢?”

    雍正轻哼了一声,在素纸上大笔一挥,写下“朝乾夕惕”四个字,丢给了婉襄。

    “朕永不会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