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很迟很迟了,金寿和枝芳带着两个孩子也回来了。没直接来农场,而是不声不响的回了村里,金福给安排好了,哥俩一家占了一间房,就这么安顿了起来。
等两口子带着孩子来农场,四爷和桐桐才知道他们回来了。
“都安排好了!”枝芳语气轻快又愉悦,见孩子在炕上暖着,喝着奶粉,吃着花卷,这才挨着婆婆坐着,抱着婆婆的胳膊:“……大队上的人都认识我!伯娘婶娘还帮我糊墙,贴窗户。好些叔叔伯伯大哥兄弟的,都帮我们拉柴火。”
“那你在大队上干啥?”体力活你可干不了。
“我在大队的饲养站喂猪,煮点猪食,一天喂五顿!”挺轻松的,“大队上来了七八个知青,知青住我们后头,男一间宿舍,女一间宿舍。我们有时候一起出工,别提多热闹了。”
桐桐笑着听着,并不打断。在枝芳嘴里,老家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等她说完了,桐桐才问说:“把孩子留下?”
枝芳摇头:“我俩都不忙,能带孩子。还有大哥和大嫂帮着带,能照看的过来。等过几年……”如果情况还没有好转,孩子上学是个问题的时候……那时候孩子也大点了,不需要公婆手把手的照看了,那时候送回来上学倒也不是不行。
桐桐并不勉强,哪有父母舍得跟孩子分开的,尤其是一开始就自己带的,除了他们自己,只怕把孩子交给谁带他们都不放心。
那边四爷跟金寿在说话,事实上,回去也又一些不顺心的地方。别人背后会不会笑话,以为飞出去就是金凤凰了,谁知道这又回来了?肯定有人这么嘀咕。
再加上金家二房,亲奶奶还活着,又有他们的姑姑一家,那俩表兄弟可也不是啥好鸟。这些事对他们没有实质上的影响,但难免会有一些不愉快发生。
但这些对金寿来说,叫事情吗?他摇头,“议论是人之常情,但至少……”我们觉得是安心的。
四爷点头,那就可以了!只要能弯下腰,就能挺过去。
“就是……”金寿苦笑了一下,“叫你跟我妈……脸上没光彩!”其实还是在父母的庇护之下的。是爸爸给大队上办了很多事,把一个村上的好些后辈都安置出去了,这个厂那个厂的,只要符合标准,几乎七八成的人家都有孩子被安置出去。
是这个举动,叫大队上的人包容他们,甚至于保护他们。
四爷就他:“我跟你妈不在乎这些。既然安顿好了,就好好过日子。苦心志,劳筋骨,可;饿体肤,空乏身,大可不必。”
他写了个名字和单位,“这是还在公社的朋友,有些你见过,有些你没见过。你跟你大哥的性质不同,你大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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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走动,你可以去慢慢走动。购销社、服务部、棉站、粮站、医疗站……”
金寿看着,然后把名单收起来。这一点就是自己要慢慢学的,爸妈把路越走越宽,这是需得学的。
四爷就是这么想的,从炕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方印来,递给金寿:“劳改刻石头,也是真的。”总得给人消磨时间吧。
这么冷的天,叫他们整天干活,也不像个样子。所谓的学习,想学自己就学了。心里烦闷的时候,拿着石头慢慢雕刻,一琢一磨之间,不管是想的通还是想不通的,就都想通了。
他没事的时候也刻了几方印,这是一方闲印,递给金寿。
金寿看着篆体的字,认了半天认出来了:“宽处行?”
对!宽处行。
心往宽处走,路忘宽处行。
枝芳凑过去看,金寿干脆递给她。枝芳就笑,她真的很喜欢公公这样的长辈!公公说的是: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
很多人都说金寿选择自己是攀了高枝了,公公并不避讳这一点。
去高处,是定目标。人得有远大的目标,或者说是理想,但她更喜欢把这个叫做野心。
这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所以叫择高处立。
公公赞赏敢选择站立高处的行为,但也说了,站在高处可以,却必须得平出坐。不卑不亢,不谄媚于谁,也不轻蔑于谁。不管跟什么人打交道,必须以对等的心态。
而后,才是宽处行。其实,做到前两点,路怎么可能不宽?
枝芳就笑了,然后伸出手:“爸爸,没有我的吗?我也想要。”
四爷另外给取了一方印,上面是两个字:福、缘。
枝芳愣了一下,这可以理解为‘福缘’。彼此碰上,与双方而言,就是福缘!但要是跟金寿的放在一起,它的意思应该是: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
想要的东西都是最上等的,完美无瑕的!而缘分等来的金寿,真的能像心中向往的那样吗?最初一定不是的。所以,这其实是中等的缘分,总是有不完美的地方。
而下等福,不是说最下等的意思。这个下等的意思是简单!
抱着最完美的理想,珍惜遇到的即便只是中等的缘分,从平凡、普通、简单中汲取幸福!
真做到这一点,缘就是好缘,自己的福分也一定是最好的福分。
她一下子就笑了:“爸,我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收着吧。
桐桐取了两个小荷包,放印章的,一个上面绣着个‘宽’,一个上面绣着个‘福’!
这两口子来,住了一晚上,跟小意和顾艇聊,彼此熟悉。第二天吃了早饭就又启程回村了,怕回去的晚了更冷,带着孩子呢。
好似这一回村里,就没那么远了一样。时间一宽松,就常能见面,并不会依依不舍。
把这两口子送走,没过几天,省城发了电报过来:金禄病重!
只这四个字,其他的一盖没有。
四爷和桐桐立马就往省城赶,小姨给同事去电话,医院就那么几个,叫她打听打听,人在哪个医院。找到了,帮忙代为照顾半天,家里人马上就到。
金禄高烧,咳嗽,肺炎。
离婚之后,夫妻俩是第一次见面。
金禄瘦的颧骨高耸,胡子那么长,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刮了。
“你怎么来了?”金禄迷迷糊糊,这么问了一句。
润叶朝外面看了一眼,这才冷着声音:“有人通知我,问我怎么联系你的家属。”
金禄摇头,闭上眼睛:“离婚了!划清界限。咱俩没关系!感谢你能提供我家人的消息,我这里不用管,你回去吧。”
润叶:“……”手攥成拳头,看着金禄,想问一句,到底没上前去。
治是给治了,打了针,就得有人管。她不远不近的坐着,直到听到有人在外面打听,是不是金禄在这里住院,她听见是公公的声音,这才走了出去。
跟公婆走了个面对面,但她没有问候,直接走了。
两人没去撵,也没有问怎么就病了。不管是发生了什么,反正是病了,住进了医院。两人先去看金禄。他的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的多,这是叫四爷和桐桐意外的。
桐桐给塞了药丸,这是自己做的中成药,感冒咳嗽退烧,都有效果。至少把这烧先退下去!
她看了四爷一眼,四爷往边上一坐:“去买点需要的吧!”不是要顺便办事吗?去吧!
桐桐得去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这一打听,叫她更加意外。原以为最原话的金禄,真的扛住了。不管怎么问,他都不说一句领导的坏话。这一点,叫桐桐尤其惊讶。金禄迷迷糊糊中,看着坐在身边的父亲:“爸——”
“嗳!”
“我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咱老家。”
“嗯!”
“老家那一铺炕,咱家的堂屋,咱家的菜园……还梦见去抓老太太喂的鸡!”
“想回家了?”
“不是想回家了!就是想起那时候……记工分,混饱肚子,想的少,也是一种好。”
四爷:“……后悔吗?”
“不后悔!”金禄看着屋顶,艰难的吞咽:“要不是爸妈……我一辈子都在记工分,然后生姑娘,生儿子……重复重复再重复……不读书,没见识……不会思考,人是没魂的。”
嗯!然后呢?
“有魂……”还不够,“还得有骨!您跟我妈,都喜欢我大哥,是不是?”
四爷:“……”
“我跟我大哥是双胞胎,你们都更爱大哥!大哥憨厚,厚道……大哥活的正派……我就不行了!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啥啥都不行!娶个媳妇,还没有大嫂讨人喜欢。只能做面上好的活……我知道!我都知道。”
“没有!一个人一个性子,你大哥身上的缺点也多!你要是闯过去,你的路比你大哥更宽。”
“爸,我不怂!我没软,没当软蛋。”
“知道!我跟你妈都知道!能咬牙撑住的,都是汉子。”
金禄一下子就哭了:“我妈呢?要是我哥住院,我妈肯定就来了。我妈为啥没来?我妈还是更爱我哥。”
“你妈……”四爷话还没说完,门被推开了。
桐桐从外面进来,拎着罐头,饼干,拿着新买的热水袋,且已经接好热水了。
先是把热水袋塞到被窝里,再是给拧开罐头,取了勺子给喂罐头汁:“先吃黄桃的吧!还另外买了两个橘子的,下顿吃。”
金禄一委屈,眼泪滴答滴答的:“我还当你跟我爸都偏着我大哥。”
“胡说!”桐桐给喂着:“吃着,好好养病。”
四爷就起身了:“呆着,别的都不用管。”
“你们能呆几天?”
“退烧了爸带你回家。”
啊?能回家?
四爷没言语,转身走了:想带,就自然是能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