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杜全匀的时候,年轻人对他也抬手抱拳。
按道理这年轻人比杜全匀低上一辈,可杜全匀不敢怠慢,连忙和章注两人回礼,刚才都看到了,这年轻人说话大大咧咧,和骆节轶交谈没任何隔阂,说不定就是他的直系晚辈,或者另有身份,他们在峨眉养伤,当然不能交恶峨眉弟子,至少不能交恶和骆节轶关系好的峨眉弟子。
再者,杜全匀可是听到了,骆节轶说这年轻人名次前一百?
什么名次?
在这里当然是杀灭阴鬼的排行名次!
这个看着清秀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到底姓甚名谁?
“愣着干什么?快来,坐这里。”在他思索期间,骆节轶已经走到里间一扇屏风隔着的房间内,手拍着一个藤条躺椅,正对着一张桌案。
杜全匀连忙过去,刚坐下,实在忍不住心里好奇,问道:“骆道友,敢问刚才那位才俊是贵派哪位?”
骆节轶吹胡子瞪眼说道:“什么才俊!那小子比你还小一辈,不用和他这么客气!躺下,把脚放上来。”
杜全匀摸摸鼻子,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乖乖躺好,把断脚台上台案。
骆节轶把他断脚翻来覆去看,这般戳戳,那边摸摸,嘴里说着“还好”、“幸好”、“这可以解决”之类的话,然后用一种看似清水但实则冰凉沁骨的水露洗干净伤口,取出来一缠似乎使用蚕丝编织而成的白布,喷上不知名棕色药液后,将他又沁出血来的伤口包扎好。
一些流脓的伤口碰上水露,顿时一股刺痛浸入皮肤内,在贴上喷了药液的布匹,杜全匀痛得嘴里“嘶嘶”倒抽凉气。
“那小子叫柴昆鹏,别看年纪不大,老练着类!老夫对他客气,也是人家有这个能力,才突破元婴没多久,就在这北地混出点名堂,前几天更是杀进灭杀阴鬼排行的前一百名,你说厉害不厉害?”
骆节轶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缠卷绷带,不会过分紧缚,也不会太松垮,只是让绷带贴盖伤口,让药液与伤口得以接触,同时又不会导致气闷。
杜全匀一听,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这时候,一旁的章注小声说道:“师兄,柴昆鹏似乎是那个和吴用关系极好的后辈……”
“吴用……”杜全匀想起来了,之前九皇法会结束后,吴用与鬼神一同永远留在了星辰之上,随后九派、魔道、藤山三方开始围剿以邢力与甑尾为首的罗山阴鬼,其中以峨眉谷冲英真人最为凶暴,邢力与甑尾两大妖王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仅仅只能撑住不败,据说当罗山援军到来时,邢力与甑尾这两大鬼王已经是伤痕累累,再要过个一盏茶功夫两人就要被谷冲英真人给一剑联并枭首了。
而在一众弟子中,动手最为厉害的便要数这柴昆鹏了,据说这家伙虽然修为只有金丹境界,但动起手来像不要命,虽然对手都是守明阴鬼,但都不是他一合之敌,简直杀到手软。最后罗山阴鬼远遁消失的时候,有人上前叫他不要锤杀手里拎着的早已经死去多时的阴鬼了,柴昆鹏还以为有阴鬼袭击他,反手就是一剑。
好在叫他的人是他在峨眉的师叔覃箐,才没被误伤,那时候柴昆鹏才清醒过来,然后一个大男人竟然呜呜哭鸣,一擦眼泪,独身离开了九皇古城。
骆节轶听到“吴用”二字的时候绑绷带的手一僵,但马上就恢复如常,继续绑扎,嘴里说道:“这小子和我那师弟关系好着嘞!可惜啊……哎!还有他身边那个女孩儿,也和我那师弟关系很好,还有一个宋瑜英,今天没来,往常三人形影不离,听说是看这小子杀进前一百零八名,不肯落后,一直在前线杀鬼。”
杜全匀小心翼翼问道:“您的师弟是?”
骆节轶一脸理所当然道:“还能是谁,不是你们在说吴用吗?”
杜全匀没想到骆节轶一个古稀老者会和吴用那样的年轻俊才关系这么好,当真愣了一愣,“您与吴用认得?”
骆节轶将最后一节绑带绑好:“算是认得吧……好了,这两天你就在药房这里住下吧,你要写信给门内?纸笔都有。”
他起身去一旁拿来纸笔和砚台,拖过来边上一张几子,放到了他的身侧。
“初步就这样处理,待会我炼一炉丹药给你,活血化瘀防止愈合的,你目前伤口还不能愈合,我还得……”
骆节轶摸着胡须话说到一半,忽然外边有人喊他,是个女子声音,“骆师兄?”
“你等等。”
骆节轶一听,站起身,绕过屏风走到房间外。
章注小声说道:“师兄,感觉如何?”
杜全匀点头道:“一点刺痛,但和刚开始比起来好多了。”
他说着,忽然发现外边一片安静,之前虽然大家在这药房内不会大声喧哗——除了柴昆鹏,但说话声是一直不断的,聊什么都有,怎么现在这么安静?
杜全匀透过屏风往外看去,隐约看到一个女子身影,很高挑,穿着一身黑裙,比骆节轶还要高出半个脑袋,他躺着,只能看到这个女子乌黑的发髻与极为完美弧线轮廓的额头。
肯定是个红粉佳人。
杜全匀如是想道。
一旁章注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探头出去屏风外,小声说道:“师兄,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
杜全匀皱眉道:“我们在峨眉,别乱说话得罪人。”
谁晓得外边的峨眉弟子为何就都不说话了,说不定这女子身份地位在峨眉不简单,言语冒犯了可不好。
有道是睹物思人,睹人未必也不会不思人,章注忽然想到死去的师妹,低下头,隐隐啜泣。
杜全匀暗叹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几子放到自己腿上放架号,提笔蘸墨,开始写给门内的信件。
药房里很安静,他才提笔写下抬头,就听到外面骆节轶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什么事情值得让这位惊呼?
他不禁抬头透过屏风镂雕向外望去,却见到骆节轶也正看来,透过屏风,好像看到又好像没看到对了一眼,杜全匀心想什么事情和我有关系?然后就看到了之前被骆节轶挡住的女子。
“是她?”杜全匀眼神一滞,然后骆节轶就转过去,再次将这女子挡住,“排名榜第一的郁薇……她来这里做什么,和骆节轶说些什么?”
骆节轶回头看我,是郁薇在问我?为何问我?我有什么值得她的?
杜全匀心中忽然有些明知不可能但仍然隐隐发热的猜想。
过了一会儿,骆节轶送走郁薇,回到房间内,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剿说,说道:“刚才讲到哪里……哦!你的伤口还不能愈合,这两天我会为你炼制一副与你残损脚部契合的假肢,放心,用的肯定都是好料子,你换上后说不定比你另一只脚还灵活,哈哈!”
杜全匀拱手谢道:“劳骆道友费心。”
骆节轶挥挥手,说了几句“没什么”之类的客套话。
杜全匀这才问道:“刚才那位可是贵派郁道友?”
骆节轶看见他从屏风内往外看了,并不意外,点头说是。
“敢问郁道友说什么了?我看……方才似乎您与她聊的事情和我有关?”杜全匀心跳微微加速。
骆节轶点头道:“说来是和你有关……”
“嗯,说起什么了?”杜全匀故作平静。
骆节轶脸色却忽然一沉,“郁薇回返营地的途中也碰到转生鬼王了!我告诉他,你也碰到了,原本这件事情暂时要保密,但看样子你们的遭遇并非个例,很可能别家也有发生,所以我就直接告诉她了。”
杜全匀心里那点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郁薇也遇到了转生鬼王!”
章注也马上从悲伤中抽身,一脸惊疑不定。
骆节轶神色凝重说:“她前线完成任务就回来了,谁晓得半途有转生鬼王在等她,和你们的情况如出一辙,好在她的遁速够快够隐蔽,脱身走了,这才没有遇险。”
杜全匀更是震惊,“郁薇……她靠自己在转生鬼王手底下逃生的?”
章注惊得合不拢嘴。
“嗯,她剑法比我这个老头子厉害多了,又有那口飞剑……”骆节轶在这个话题上不欲多言,三两句带过。
杜全匀没有刨根问底,这在哪里都是大忌,只是想起自己三人一死一重伤,耗费了章注师父交给他的护道法宝才最后靠覃箐得以活命,顿觉自己与郁薇根本不是一路人。
章注问道:“骆道友,这郁薇来找您做什么?我看她似乎和您很熟络?”
骆节轶站起身说:“我和她都是丹升山弟子,师父座下就郁师妹不会炼丹,赶路回来,虽然从那鬼王手底下脱身,但也消耗不小,来找我拿一些丹药疗伤。”
“什么?”
“都是丹升山弟子?”
杜全匀和章注互望一眼,并不清楚郁薇是峨眉炼丹一系最出名的丹升山弟子。
“一惊一乍,这么惊讶做什么?”骆节轶没好气说道。
杜全匀苦笑道:“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郁薇会是丹升山弟子,我们好像从没听说过郁道友会炼丹来着,只晓得她剑术很强。”
骆节轶翻了个白眼,一边从怀里取出来丹药,一边说道:“是不会啊!要不然怎么来找我要丹药,丹升山上人人都会炼丹,就我这郁师妹不会,不过也惯了,师父座下就他一个女孩儿,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师父从来不强求她炼丹,我们也不想。炼丹整日对着铜炉和火焰,烧映得人面红发焦的,她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我们几个老东西就是看着都高兴,哪要让她学什么炼丹?有我们会就行了,她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杜全匀和章注苦笑。
骆节轶把丹药放到几子上,指着说道:“这两瓶丹药,三个时辰服用一次,防止伤口愈合的,服用后伤口会出血,不好受,但你一定记得定时服用,因为服用后会有嗜睡的情况出现,别等我炼制完成假肢后,你伤口愈合了,那就都白费了,这两天你辛苦些,帮他看着点。”
章注连忙称是。
“好好休息吧,信件写完了,叫一声门口弟子,他会拿来给我,我再转交覃师姐,帮你送去你们营地。”
骆节轶挥挥手,起身离开了房间,将洞口的帘子半拉上。
章注拿起丹药,小心翼翼收好。
杜全匀忽然苦笑一声。
“师兄?怎么了?”章注不解。
杜全匀摇头叹道:“我道为什么,原来这个缘故……”
“啥?你在说什么?”章注一头雾水。
“没什么……”杜全匀背靠到垫子上,耸了耸肩。
他和章注之前还奇怪为什么骆节轶和吴用关系这么好,年龄差距这么大,一个和他们相仿,一个看着古稀老者,实际已经是走在修行路末期,修为差距也大,吴用能够单身阻挡鬼神,这位除了炼丹颇有名气,从未有关于他和人动手的消息,就连切磋也没有听过。
现在一看,好嘛,原来是因为郁薇也是丹升山弟子的关系,郁薇和吴用之间的关系人尽皆知,郁薇是骆节轶师妹,听骆节轶的说法,袁真人座下的丹升山弟子都视她为掌上明珠,无比宠爱,难怪爱屋及乌,对吴用那么亲近。
‘没戏了,原来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边……’杜全匀苦笑一声,‘有什么关系?说的我好像本来有机会一样。’
他枕着藤椅,强撑着困意将信件写完,交给章注,昏昏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