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照下,烟尘在透下的亮光里弥漫,渐渐淡去。
马蹄最终在一箭地外停下,穿着银甲的番将上前,勒着缰绳,鱼鳞细甲下肌肉虬结,身后披风猎猎翻卷,倒提芦花枪:“呔!城上的人听着,俺是原祥稳阿里奇,如今乃是大齐顺义校尉。”
银色拳花马暴躁的打个响鼻,不安分的向前走动,阿里奇收紧缰绳,战马转个圈,马上的身影随着转动一圈对着城墙继续喊:“城内是个甚样,你等知晓,俺也知晓,你等当知晓俺之勇名,如今俺降了大齐,今承天子洪恩,特来教尔等识得顺逆!”
长枪指向城头:“你等谁有能耐跟俺打,现在出城,俺在这里接着,若是能胜俺,放尔等一条生路,若是不能,还不若早投降,免得大军前来尽数沦为孤魂野鬼。”
后方一百余黑甲骑兵也不出声,只是横枪立马,静静看着前方。
城头旌旗舒卷的猎猎声传在城头所有人的耳中,城头部分士卒将目光转向耶律习泥烈,也有人低着头,看着下方的人毫无表情。
抓着墙垛的晋王脸色不住变换,死死盯着一身银甲的阿里奇,萧道宁在一旁看着下方,眼神闪了闪:“殿下,他们人并不多……”
“都守在城内,没我命令,不得出城!”
耶律习泥烈咬咬牙,直起身:“跟我来!”,带着一群亲卫快速下去城头。
萧道宁张张嘴,抓抓头盔上呢喃一句:“俺只是想提醒你小心有诈,哪里说过要出城了……”
脚步声音匆忙,耶律习泥烈自然没听到自家守将的声音,径直回去晋王府。
笃笃笃——
佛堂木鱼声响一声声带着一种独有的韵律传出门外。
咔——
木制的房门猛地向里面开启,檀木制的小棰悬停于木鱼面上,素净的手将木棰放在一旁的绒布托盘中。
“齐军来了?”赵昭容缓缓起身,转头看着儿子。
“……阿里奇降齐了。”
耶律习泥烈神色有些复杂,军中战报言简意赅,多数都是有逆贼带路,今日哪城降了,明日何城陷落,齐军主帅、将领的旗帜,对于阿里奇的存在也不知是斥候的疏忽还是探子有所缺漏,并未报上来。
“阿里奇?”赵昭容皱下眉头,想了一下恍然:“是兀颜光麾下那名勇将?”
“是。”耶律习泥烈点头,又加上一句:“城内所剩之兵多数都是兀颜光旧属。”
“我儿如何想的,可是定要与城外齐军分个胜负?”
赵昭容看着面前有些踌躇的青年笑了一下,伸手抚摸下他肩甲上的灰尘:“无论你做何种选择,为娘都是支持你的。”
“俺……俺想请母妃手书一封给外面齐军统帅。”耶律习泥烈吸一口气:“只要领军的杜壆、孙安等齐将同意不伤母妃性命,孩儿愿降。”
“好。”
赵昭容也不推辞多言,直接走去佛堂中抄写经书的书案后,耶律习泥烈连忙上前为自己母亲研墨,看着一个个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盖好印戳,写完的身影将墨迹吹干,看着自己儿子默默递过去。
耶律习泥烈吸口气,双手接过,低头低声开口,“母妃好生休息,孩儿定不让齐人打扰到您。”,猛地转身向外大踏步而去。
赵昭容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的看着儿子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随后转身,再次跪在佛前,木鱼“笃笃笃——”敲响声音继续在佛堂内回荡。
耶律习泥烈快步走去书房,坐下埋头同样写一封书信,吹干,将两封信放入信笺内,找来亲卫,扔给他自己的令牌:“持着此令出城,找阿里奇那逆……找他让其带路去齐军军营。”
亲卫怔了一下,随后点头应是退下,耶律习泥烈怔怔看着空中几只鸟雀飞过,院中的树荫一阵晃动,苦涩开口:“来人——”
“殿下。”有太监过来弓着身站着。
“……通知王妃,将东西封存好,准备搬家。”落寞的声音出口,耶律习泥烈缓缓闭上眼睛。
太监身子颤抖一下,有些悲哀抬头,随后还是领命下去。
……
吱嘎——
阳光照入城门开启的缝隙,能容一人出城之时,马上穿着亲卫服饰的身影奔跑而出。
阿里奇等人早已下马蓄养马力,看着前方城池大门开启,这些或坐或站的骑兵飞身上马。
马匹动了一下,被缰绳拉住,在原地转了半个圈子又回过头,一匹快马飞速的从大同府跑了出来。
上马的黑甲骑兵齐齐一愣,看向前方的番将。
阿里奇面上疑惑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大同府的辽军他熟悉,就算走之后有所征调也出不了左近的城池,方圆百里他自觉没能挡的住他手中那杆枪的,是以只是冷冷看着来骑接近,想要看看对面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单调的马蹄声带起一溜烟尘,近前的身影没带兵刃,在一众骑兵前方三丈处勒停战马,开口:“俺乃西京留守晋王耶律习泥烈帐下,原侍卫司侍卫萧乙信,特奉命送书信与齐军统帅,还请阿里奇将军代为引荐。”
风阵阵吹动着众人的战袍,阿里奇眼光一闪,看眼城头竖着的辽字旗帜,压下心中的情绪,点头:“好,跟俺来。”
一扯缰绳,“驾——”带着百余人又匆匆向着远处的军营方向行去。
城头站着的兵将看着下方骑兵远去,齐齐吐出一口气,随即面上轻松起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
远方军营,一道道身影忙碌走动,听着马蹄声响的时候,有守门的军卒将手中的弓弩对准外面,看着近前的身影缓下马速,下马,交涉。
方才将拦路的鹿角抬开,阿里奇带着那亲卫一路进入,穿着黑色衣甲的身影正在做着战事的准备。
不时有巡逻的兵卒走过,让初入齐军军营的身影紧张一瞬,阿里奇快速进入中军所在,跳下战马,抱拳:“烦请告知杜帅,大同府有信使前来。”
……
傍晚的风变得大了,夕阳在西边铺出一道红纱幔帐。
军队正在原野上集结,轻快的走过城门走到一旁,“当啷!”扔下手中的兵刃、甲衣,走去一旁被圈定的地方站好。
属于齐军的黑甲士卒快速布满城墙,带着白色袖标的士卒骑着马在城中飞奔,“大军进城,百姓安心……”的喊话声音从四门向着城内蔓延。
耶律习泥烈穿着袍服,身上用绳子绑着,与一众同他一般自缚的大同府官员站在晋王府前,有太监低着头,捧着一个个官印、王服站在旁边。
杜壆、孙安骑着战马,带着一队铁甲侍卫在轰鸣的马蹄声中接近,看着前方束缚的身影跳下战马,一步步走过来。
“罪臣耶律习泥烈(耶律那也……),见过齐国上将,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绑着的身影齐齐矮下去一截,捧着印、服的太监也连忙随着一同跪下去,死死闭着嘴,不敢在这个时候插言让人将注意力放在身上。
“耶律习泥烈……”
杜壆与孙安对视一眼,随后齐齐眯着眼,后者握着剑柄的用力一下,随后又松开,方才听杜壆开口:“念在你母妃与耶律容华的情分上,我等就先不杀你,不过你的性命仍是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习泥烈明白。”跪着的青年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听闻贵国天子英雄神武,俺并不担心。”
杜壆点头,看看后方的晋王府,低头:“你们也将身上绳子去了吧,随本帅入内。”
耶律习泥烈站起身,任由太监将他身上的绳子去了,活动一下肩膀随即做个请的姿势,吸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露出笑容:“还请由罪臣带路介绍。”
杜壆、孙安自无不可,同着一众将领亲卫跟着前方的身影步入进去。
耶律习泥烈自然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为了参观而来,随即带着众人一路去往后院,佛堂中单调的木鱼声响隐约传入耳朵。
杜壆与孙安等将相互看一眼,方才迈步走过去,开门的一刻,“笃笃笃——”的木鱼声停了一瞬,随后继续敲打起来。
杜壆沉默着看着跪在佛像前的身影,迈步走进去,赵昭容还在上京皇城之时他也是见过,走去侧面看下妇人的面孔,见果然是正主,沉吟着不知怎么开口。
笃!
小木棰停在木鱼表面,清脆的声响转闷,跪着的身影转头看他:“这位将军,可否容老身将经念完再出去?”
杜壆眼皮垂了垂:“自然,本帅非是不近人情之辈,你可以在此安心念经,不用忧虑。”
随后抬头看向耶律习泥烈:“给你们五日时间,五日之后本帅派军队护送你们去中京大定府见耶律容华,算是本帅能给你们的最大善意了。”
“多谢将军!”耶律习泥烈连忙拱手,满脸喜色,丝毫不见适才心怀忐忑之状。
杜壆点点头,随后转身从佛堂出去,身后诵经念佛的声音隐约入耳,看着一旁酆泰开口:“将这晋王府围起来,不得随意出入。”
“喏!”
随后杜壆的目光看向孙安:“大同府以下,西面的城池就由阿里奇同孙将军夺取,本帅坐镇此方,顺带准备南下事宜。”
孙安自然赞同,随后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出晋王府。
天色昏暗下来,夜幕拉满天际的一刻,火把照亮城池各处街巷,随着移动的身影驱除着黑夜的寂寥。
……
宋,雄州。
军营连绵横贯东西,篝火将一顶顶帐篷的照的纤毫毕现,用过晚膳的军士或站或坐小声说着话,几个月的修养,已经没了战败时候的颓丧,只是士气仍不是很高,说起北边的战事,不少人还是会下意识地打个寒蝉。
离开这些得过且过地人影,东南地军营,当兵地身影似乎与其余之处不同,多少带着些混不吝地匪气,偶尔有巡逻的队伍走过去,无事的士卒伸手踹脚的同他们笑骂打闹两下。
“你这厮也有值夜的一天。”
“俺晚上起夜,你这厮离远些。”
吵闹哄笑的声音传出去,较大的帐篷内,一身白皙肌肤的妇人岔开腿坐在马扎上,本就有些不善的神情似乎更加凶恶。
“老娘受够了!”段三娘扫了眼段二、丘翔、方翰三人:“朝廷还要打燕云,那地儿摆明了不是好相与的,已经死了不少人,再去一趟老娘怕是连皮带骨都要葬在那里。”
“……三娘说的这些谁人不知,只我等如今身在军中,无处可去。”方翰沉着脸,眼神儿瞥向手背,一条蚯蚓般的伤痕向着袖口深入,这是上次被伏击之时被辽兵砍的,差点被人将胳膊从中劈成两半。
段二摸摸脸上的刀疤,也是伤感的开口:“谁说不是呢,但凡咱们能跑早跑了,外面朝廷的兵马将咱们围起来不说,内里还有宋江、吴用、王文斌三个狗娘养的,但凡兄弟们想跑都没地儿去。”
段三娘哼一声,看看低头沉默的丘翔也不理:“老娘又没失心疯,现在就要跑,只是咱们也要做些准备,等下次北伐的路上趁机逃了,让想当官儿发财的自己去打就是了,老娘是不想伺候了。”
“……谈何容易。”方翰苦笑:“若是出征,一路上全是眼睛,咱们着千八百人儿的往哪躲,要是被发现了……唉!”
段三娘、段二一同皱起眉头,方翰说的不错,出征路上斥候、哨探往来不断,若是要跑,怕是不容易。
“入娘的,朝廷那些狗屁,打辽人或许不易,弄咱们倒是一个顶仨。”段三娘烦躁的搔搔头,乌黑的头发瞬间被她弄成鸟窝状。
帐内一时间静下来,几个有了二心的人面上满是烦躁的神色。
“或许也不是没法子……”一直垂着头的丘翔突然开口打破帐内的平静。
“嗯?舍得你宋江哥哥了?”
段三娘斜乜他一眼,丘翔也不恼,只是抬头面无表情开口:“前段时间我心里烦闷四处乱转,听着有人想要借北边的河道脱离这北伐大军,咱们不若找过去。”
“……谁?”另外三人瞬间来了精神,段二眼神一闪:“妙啊,北边河流也不少,军中识路的也不多,咱们找他们一起,虽说人多了些,但人多有人多好处,人少有人少妙处。”
段三娘一张大脸咧出笑容,伸出胳膊一把抓着自家表弟:“老二说的不错,小子,告诉表姐,是谁?李俊?还是闻人世崇?”
“放手,疼!”丘翔吸一口气,拍了段三娘一下,打开她大手方才道:“是李俊,这厮麾下史全、胡永在帐中喝酒时候被我听着的。”
段三娘、段二、方翰三人对视一眼,随后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