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塔懒主城的各部落联军没有睡好,外面时不时有骑兵跑至城下,牛角号的声音从野外传入城内,惊醒无数梦中人。
等上了城墙才发现,皆是虚惊一场,如是重复两次,城内的草原部族干脆不再搭理外面的齐军骚扰,让领兵的牙将甚是没有成就感。
马蹄声渐渐在城北距城池七八里处停下,王寅目光明亮的望着城头零星的火把,吸口气:“等天亮,就要防备城内人出来了。”
四周将校都没出声,只是默默抚摸着各自的兵器,半晌有人开口:“休息一下吧,万一清晨城里的人出来,也有个准备。”
领军的牙将点头,“下马,休息。”的军令发出。
哗——
穿着甲胄的狼骑在命令中跳下来,一夜奔袭,外加在城外骚扰,大多数人都有些乏累,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拉着缰绳在外一围,抱着各自的兵器闭眼小憩。
有骑兵在安排下仍是拎着弓箭端坐马上,他们是值夜的人,稍后自会有人替换。
夜色在缓缓褪去,金阳没在乎地面上生物是否期盼自己,依然跃升上云间,透过云雾的间隙洒下属于清晨的光芒。
闭眼养神的王寅在石宝轻声呼唤中睁开眼睛,站起来伸展一下筋骨,几声骨骼脆响放下手臂:“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石宝的脸色有些怪异,抬手指了下远处的城池:“城里的人一直没有动静。”
不少醒来的将校听到石宝的话,转头向那边看去,白延寿将手指深入头发抠抠头皮,呢喃说出众人心声:“这些蛮子在搞什么?”
“不知道……”
王寅从马鞍处掏出自己的干粮、肉干,就一口清水,用力咀嚼的注视着远方。
“传令斥候,看紧四门,有情况随时来报。”
领军的牙将发出命令,立时有十数骑分三个方向飞奔出去,其余人拿出携带的军粮、肉干,渐渐这里一片吃喝的声响。
……
“齐国的兵马在外只有千五之数,不若趁此机会点兵出去将人都杀了,正可以给那个好大喜功的齐国皇帝一个教训。”
“俺看还是趁齐军兵马主力没过来,快些退回族里为好,俺部损失了不少牧民和牲畜,回去还不知冬天的白灾如何过……”
“莫说什么冬天了,再过两天连口粮都没了……唉,俺看还是先顾眼前。”
“还是换个地方劫掠吧,不然损失这般惨重,冬天难过。”
“那也要齐军给咱们机会走。”
“果然还是打吧。”
议事的厅堂中,一个个头人争论着,外面穿着甲胄的都统时不时的向内探下头,握着拳头在外不时转圈,不知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能商议出一个结果。
外面,有战马嘶鸣的声音,随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斥候跑了过来。
正在门口的部落都统让开路,里面阻卜骨都正大声说着话:“回去定然不行,到时候大家都要等死,不如重新抽调部落勇士过来,齐军也是人,是人就会累,到时候咱们都休息的好,打他们疲惫之师,如何不胜?”
话音刚落,跑回来的斥候踏进大厅。
“大王,东面萧乙薛不在城中,皮被河城没人了。”
一瞬间各部头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随后愤怒的声音在厅中响起。
“你说什么?萧乙薛逃了?”
“那厮竟然敢跑……到时候定然在朝中参他一本。”
“别吵了!”阻卜骨都吼了一声,随后走过来,一把抓着斥候肩膀,面色狰狞大吼:“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留守的士卒呢?”
“没有……”斥候额头冒出热汗,连连摇头:“里面的兵都跑光了。”
“该死!”
阻卜骨都狠狠一甩手,那斥候挡不住他蛮力,一下被摔在地上。
“俺回去要扒了他的皮!”
暴怒的声音在大厅中冲出,直上云霄,随后双眼通红的看着:“撤军,回去!”
乌里雅部族长迟疑开口:“咱们可以自己分兵过去守……”
“放屁!”
粗俗的声音打断那边的话语,阻卜骨都恶狠狠看着一众头人:“你们谁想给姓萧的垫命自己去,别拉上俺!”,猛地转身,宽大的身影带着风声走出大厅:“俺们走!”
外面阻卜大王部的几个都统连忙跟着自家大王向外就走,全然不管厅中嗡嗡的声响。
“大王,咱们就这般走了?”有都统在后面追上前方身影,面上有胆怯之色:“咱们部落损失不小,若是独自出城……”
“独自?”阻卜骨都脚步不停,微微侧过脸,怪异的看着出声的汉子:“谁说咱们是独自出城?”
后面几个阻卜部汉子一愣:“可……”
哼笑一声,阻卜骨都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一眼适才出来的方向,扭过脸:“看着吧,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
后方的几个粗汉子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带着疑惑,然阻卜大王府自是前方的身影说的算,当下闭嘴跟着前方的身影向前走着。
果不出阻卜骨都所料,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后方议事厅乌泱泱走出十数道身影,一群穿甲戴盔的壮汉连忙围上去,同着自家头人向外走。
没一时,代表着集合的号角声在城内回荡,一道道穿着牧民衣服的身影在部落兵的呵斥中走出暂时歇息的房屋、角落,神色有些麻木的快速向着自家马匹存放的地方走去。
吱嘎——
西边、南边的城门在清晨的光芒下大开,披着披甲的部族兵蜂拥而出,腰胯弯刀手持弓箭戒备着,后面只着布衣的骑兵在“快些!”“别磨蹭!”的呵斥声中骑马而出,带着烟尘聚集向西边。
原野上的狼骑正用完自己简单的早膳,斥候传来消息的瞬间让军中的将校瞬间站起。
“西门!这是要跑!”石宝反应不慢,连忙看向牙将那边。
“上马,去看看。”
“斥候回转,禀明陛下此处变化!”
“架——”
呼喊的声响中,牛角号低沉的吹响,一众狼骑飞身上马,呼喝着一拉缰绳向西边快速奔行。
轰隆隆的马蹄声蔓延过城池的边缘,在原野上拉起一道腾空而起的烟尘。
墙头上,负责警戒的人张弓射出示警的响箭。
下边阻卜四部也好、达旦九部也罢,都是悚然一惊,表情从戒备变为慌张。
阻卜骨都声音嘶吼:“迎敌,迎敌!”
三万骑兵,此时出来大半,其中部落兵有三千之数,其余皆是未曾着甲的牧民,从昨夜到现在,不少人不过是为了抱团壮胆,早已没了继续作战的心思。
听见那边的喊声,正在往西边集结的牧民没有丝毫犹豫,加马一鞭狂奔起来。
“回来!混账!你们想死不成?!”
一众头人看着与昨夜相似的一幕惊怒交加,连声呼喊,只是那里还唤的回那些牧民,有序出城的队伍瞬间四散乱作一团。
阻卜骨都目瞪口呆的坐在战马背上,随后尖叫一声,兜转战马,直接就跑。
身后的那些阻卜部都统纷纷喊一声“走啊!”,跟在前方族长身后飞驰而去。
马蹄奔腾,一千五百狼骑看着这一幕瞬间兴奋,本已经有些疲倦的身躯注满气力,“杀过去——”的吼声中,“呜、呜——”冲锋的号声也随即响起。
混乱在诸部蔓延,本是戒备的骑兵有人跑、有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也有看不清形势想要逞英雄的都统嘶吼着带兵上前堵截。
轰鸣的马蹄声中,一将从狼骑中飞驰而出,王寅仗着胯下马快,拎着钢枪一马当先,大喝一声将迎头杀来的招讨司骑兵挑下战马,怒吼:“蛮夷,别跑!”
轰——
冲撞呐喊的声音从狼骑口中爆出,能入选的都是吕布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又经历一年多的训练,五千人筛选出最精锐的三千骑士,此时两边对撞如同翻滚的石块逆冲涓涓细流。
那不知哪部的部落骑兵顿时如同水花一般飞溅出去,狼骑仍是抱团而杀,前面又混杂着王寅、石宝、白延寿等东南来的悍将,顿时杀的这些草原蛮族招架不住。
还活着的连忙一带缰绳,拨马而走,更多的却是化为马蹄下的肉泥,陷入土壤。
来年,这里的花草一定长的茂盛。
……
晨风习习,气温随着太阳的升高而舒适起来,云朵在地面投下光影,土壤间的尘埃微微的颤抖,随后猛烈的摇晃起来。
带着泥土的蹄铁卷起尘埃,无数的泥土灰尘扬上半空,在风吹之中弥漫开来,遮住火红身影后方的骑士。
“报——报——”
数名狼骑的斥候策马奔驰过来,吕布在前方一扯缰绳,缓下马速,几名过来的士卒兜转过马身,跟在赤兔旁边嘶声大吼:“塔懒主城军情,草原蛮子正出城西,或要撤走——”
“你部现在何处?”
“将军率军前去查看,不知详情。”
吕布陡然回头,洪亮的声音传去后方:“吹号,加速,快——”
呜——
马蹄声在苍凉的声音中愈发迅疾,扬起的尘烟在空中翻滚。
当日午时。
吕布率领的中军遇上疲劳休整的狼骑,骑兵渐渐停下脚步,尘土在后方顺着风吹向西边,在人身上落下一片尘土。
领军的牙将上前,指着西边大吼:“陛下,他们跑了,去了西边!”
吕布勒住缰绳,看一眼身上沾染血迹的狼骑,朗声一笑:“诸君辛苦,还能战否?!”
王寅、石宝、白延寿三将顿时兴奋起来,从地上跳起来大吼:“能!”
吕布轻踢马腹,赤兔喷着热气,向前小跑行进:“跟上!”
疲劳的将士起身扳着马鞍而上,战马喘息一下随着大队人马向前奔行。
孟秋上旬,齐军于胪朐河北岸击溃西北路招讨司组成的联军,坑杀、斩首俘虏五千有余,于乌孤山东侧筑起京观五座。
而追击的骑兵随着自家皇帝的大纛越过起伏的山路,进入西边的地界。
而率先逃遁的萧乙薛这边,带着招讨司的契丹兵并皮被河城中的兵马共五千先于所有人跑入可敦城范围,身后终是没有别的兵马出现。
“跑到这里应该安全了,啐——”
萧乙薛喝了一口水,漱漱口吐出:“早知道阻卜部与达旦部这般拉胯,老子还不如自己去打草谷。”
身旁有亲卫递过洁白的布巾,萧乙薛接过来擦擦:“回去后集结所有兵马,随着俺去西京道那边,这里待不住了。
入娘的,圣上最近薄情寡性的很,已经不信任俺们契丹子弟,今次回去怕是要脱一层皮才能保住命了。”
西面的方向,有前行的斥候飞马回来。
正发着牢骚的萧乙薛摘下铁盔,低头用力挠着光秃秃的头皮:“该死,到底找哪个贵人才好。”
“吁——”
飞奔的战马停下,萧乙薛抬头看去,斥候跳下马背飞快跑过来:“统军大事不妙。”
“少说晦气话!”萧乙薛瞪他一眼,随后目光凝视向他:“什么事。”
斥候咽下口水,结结巴巴开口:“俺……俺看见可敦城附近数个部落被屠,老……老幼妇孺都……都死了……”
当啷——
萧乙薛手中的铁盔掉落地上,怔愣片刻,这契丹贵族子弟忽地站起:“上马上马上马,快去看看。”
周围屁股还没坐热的骑兵顿时跳起来,跟着他向着可敦城附近奔行而去。
不过半日多的功夫,五千余骑兵随着他跑在城外,看到的是一片片焦土,部落中无论男女老少,尽皆被斩首堆在一起成为一座小山。
一处聚集地一座。
数个逐水草而居的草原部落被烧的一干二净,焦土洒在没了青草的地面,看不出丝毫的突兀。
“谁?!谁干的!”
萧乙薛惊怒交加,在马上倒吸一口气:“好大的胆子,竟敢趁着所有人东行做下这等狠事,这是要与所有人为敌啊……”
后面有都统上来:“统军,要不要派人追查?”
“……不要。”
思索一番,萧乙薛惊怒的神情平静下来,摇摇头:“齐国那位皇帝不会放过这里的,咱们必须马上撤……离?”
说话的身影猛地转向,那边,隆隆的马蹄声正在敲响地面,有大队兵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