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客栈方字形后院，四棵柿子树盖着一层白头布，树枝上垂挂着一串串殷红柿果，果皮上点点白霜亮晶的似白砂糖那般，漫天霜雪飘舞给庭院冬景勾勒出一抹银白。
这寒霜降世，气温骤低的好时光，本就该赖在暖洋洋的被窝里睡到饭点为止，可江月明却一大早被付东流拉起来教授炼药之法。
“嗯嗯”
江月明倚靠在一桩圆木房梁柱，双手环臂机器般点头应承，表示自己还在听讲。
实则心思早随着天降花雪不知飘往何处。
这几日来付东流像着魔了一样，不但每天早晨要教授他两个时辰的炼药术，下午还要再花两个时辰把早上讲的炼药丹方给炼制出来，到了晚上还有两个时辰的炼药复盘时间！
一天光是学习炼药术就得花12个小时，这让他有种梦回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感觉！
不过好在他本身领悟能力和天赋不错，上午划划水，下午还是能把丹药炼制出来的。
只是他都自创的药厨法了，还得被淡千秋逼着学习炼药术，说什么技多不压身之类的好话。
他有点后悔之前主动向付东流讨教几分炼药法了，起初真就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现在却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了…
“江月明！”
付东流眼目觉察到江月明神色开始出现恍惚，当即眉头凝起，就是一声斥责。
江月明听闻训斥，把手放下立马认真，顺道偷偷瞄一眼地上的沙漏，严肃道：“在的，付老师”
地上摆放着一个木制沙漏，是用来计时判断上课与下课时间。
上部分空了，就下课，下部分空了就上课。
“既然还在听，那你把我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付东流忍着心头恼怒，对这个走神学生来个小小试探。
他不信江月明还能记得上一句他说了什么，毕竟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半听半不听的状态！
本以为他是早上刚醒没收拢好精神，就一直没有说他，有意让他缓缓神再专心听讲。
不过现在付东流快讲了半个时辰，他的表现不仅没有认真起来，反而越来越懈怠了！
“怎么？你说不出？”付东流看着江月明久久不语，挑眉道。
哼，小样！
江月明你就等着挨罚吧！
江月明瞥了一眼付东流脸上似乎得意表情，眼珠转了转说道：“我不是说不出，我是在想要是我说出正确答案，你不认怎么办？”
“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话让付东流直接脸色骤变，又气又无奈道：“拜托大哥，我本就是要教你炼丹的，我有必要浪费时间为难你吗？”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再说了你心中要是真有正确标准，你不说谁知道啊”
江月明语气突然拔高，整起一副受委屈模样，再道：“没有标准，无论我说什么最后还不是错的？”
付东流极为无语的白了江月明一眼，退下一步不去谈这个话题：“好好，我心中有一个正确标准”
“你心中真当有一个标准？”江月明很不信的望着付东流，追问道。
“有有有。”付东流有点被江月明逼急了，重复着词语强调证明。
此刻，江月明嘴角毫不掩饰轻扬，重新双手环臂笑道：“那你说出来，证明一下看看”
付东流：“？！！！！”
饶了大半圈的话题，付东流立马明白过来江月明压根就重复不了自己刚才的话。
弄到现在还差点让他自己重复一遍自己的刚才说的话。
“江月明！”付东流一口白牙咔咔作响，抬手祭出一尊金色丹鼎要扔向江月明。
眼里看见金色巨影，江月明脸色没有丝毫慌张，只缓缓说道：“药材凝练感知度是炼药术的关键，又细分为药材的提纯和各种药力的融合”
付东流听闻话音微愣，随后把金鼎收回：“这回答勉勉强强吧”
其实对于江月明的回答，他既是很惊讶，又是很满意。
江月明虽然没有百分之百还原他的话，但是对于重点的理解和要处记得清清楚楚。
看来他的悟性确实很高，头脑也比常人机灵许多。
“既然能说出来，为什么要套我话？”付东流对这个还是很耿耿于怀，冷面询问。
江月明打了哈欠，然后狡猾浅笑道：“为了…拖时间啊！”
他伸手猛然一指放置在地上的一个沙漏，沙漏上部空荡荡，面顿时涌现喜色：“你看，下课时间到了，我去睡个回笼觉，上课叫我哈”
话一说完，也不等付东流同不同意转身走进屋内。
付东流看了一眼离去的少年身影，俯身地上木制沙漏倒转过来，轻叹了一口气。
他可能平日里对江月明有些误判了，别看江月明这大半年来对每件事有稳重，解决问题的样子也有几分大人模样。
但说到底他现在这个十三四的年纪，也只是个孩子啊…
爱闹爱玩爱耍小聪明…
“可是…”淡千秋眼目忽的望向身侧厢房，不见人踪影心头蒙上一层忧虑。
他的前路太过凶险，父母均不在身边，往后要是没人给他指路怎么办。
虽然那地方也许不适合他，但在身无路走时，终归还能有一块庇所的。
抱歉了。
淡千秋轻微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徒然睁眼走进厢房内，踏入门槛之际一脚踢开地上沙漏。
咔嚓！
沙漏被踢落到雪地上，瓶身翻滚磕碰到石阶，缺开一口子细沙缓缓融入白雪之中。
而后厢房内传出激烈反抗声。
“江月明起来学习炼药！”
“起什么起！上课时间都没到！”
“我现在改时间了，不用那个沙漏，你什么达成我满意效果，就什么时候下课！”
“不要！我不要！！！”
……
天穹红日渐渐高升，客栈后院银装雪景染白笔墨就淡了几分，一圈圈烟火气从厨房烟囱飘出，菜肴香味开始蔓延后方庭院。
一间厢房门前，江月明仍旧是依靠在圆木梁柱，似听非听着付东流教授的炼药术。
不过比起之前，他的脸上显然多了些赌气与怨恨。
“好了，你去吃饭吧，下午实操炼丹”付东流看见天边升起一圈黑烟，淡淡说道。
“哦”江月明还是没有打招呼就直径走向厨房，好似完全无视付东流的存在。
付东流静静看着他再度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与无奈。
自从早上把沙漏打碎强行拉江月明起来学习后，他就是突然变了样。
倒不是说他变得有多认真听讲，之前怎么划水现在上课也还是怎么划水。
变得是气氛和感觉，之前上课问他问题，他还想着从付东流这里套话，直接坐享其成。
现在再问题他问题，他永远正儿八经的回答关键词语，有时候还擅自浓缩付东流的答案。
可偏偏又回答的很正确，甚至有些回答比付东流本身还有简练。
能做到这样就说明江月明真的完整的听课了，他这样做就是在表达对付东流的不满。
就好比学霸之所以能精准控分，就是因为那张卷子，他就是全部的正确答案！
厨房。
叶沫身着一件褐色朴素打杂衣裙，站在灶台前，手执铁锅铲翻炒着锅里的青菜叶，双眸注意青菜叶的形状颜色。
锅底油脂混合热气扑面冲上，额间渗出珠珠水露，发丝顿时凌乱垂落。
“嗯怎么了？今天的小朋友好像不开心”
叶沫并没有回头看江月明面庞，就发觉从门外走进来的江月明情绪有些不对劲。
“哪有不开心，学习使我快乐”
江月明瞧着站在灶台炒菜的叶沫，主动从红木橱柜里拿出三套碗筷清洗。
“呵呵”叶沫看着锅内青菜叶差不多了，灵指勺起半勺糖放入锅中：“要是学习真能快乐，那人类发明糖做什么”
对于学习这事，她太有发言权了！
她屋里那堆三年模拟卷，银太阳试题，恒水秘卷等等之类学习资料，为什么她一看到就头疼？
“发明糖…乐上加乐吧”江月明洗好三套碗筷放在餐桌上，又从橱柜里那出一个兰花瓷盘清洗。
叶沫翻炒着青菜叶，听见这个回答忍不住笑出声：“哈哈，乐上加乐，只怕是此乐非彼乐呢”
她说着话准备将炒好的青菜装盘子，习惯伸手向锅台边，才发现忘记提前备好盘子了。
“此乐也好，彼乐也罢，反正往后还有的乐”江月明将洗好兰花瓷盘递给叶沫，撇嘴说道。
叶沫眉眼笑盈，接过盘子从锅盛起青菜说道：“好了好了，既然都是乐，就别放在心上了嘛”
她知道江月明话里在埋怨下午还要继续炼丹，晚上又要开炼丹复盘大会。
这些日子他难得消停下来，身上的担子暂时轻了些，付东流就迫不及待要将全部炼药术传授给他。
可把他苦着了。
不过她倒是觉得这样也挺好，以前他总是那么忙碌，呆在她身边的时间又少之又少。
现在好了，一天12小时都得待着在客栈，离她很近很近…
再加上他没那么忙了之后，早餐总算是能按时按量全部吃完了。
“没有放在心上啊，学习使我快乐呢”
叶沫把青菜装好端到餐桌上，江月明刚好与她错身，接手了她留下的锅与铲拿去清洗。
“唔，学习使你快乐，我知道”
叶沫把瓷盘放好，发现江月明在清洗锅铲，小手拿起一副洗好筷子仔细看了看，才夹起一片青菜尝尝味。
她明白江月明一直强调“学习使我快乐”就是很不开心的意思。
所以那句我知道里带着对江月明的体贴与关心。
“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江月明洗好锅铲，坐在餐桌前，拿起一双筷子，顺手接过叶沫盛好递给来的米饭。
今天的午餐有红烧肉一盘，茄子炒土豆丝一碟，蘑菇炖鸡汤以及一碟糖糖小青菜。
自从叶沫回到平京城，重新经营平等客栈后，江月明的伙食就一天比一天好，菜色食材也跟着多种多样起来。
比起之前在盛京城，阴阳宗门下的小木屋好了很多。
当然，叶沫能每天能有那么大财力支撑菜品不重样，除了她本身优秀经营能力的原因外。
还有一个重要的次要原因，她的平等客栈不用交税！
这冥冥之中，也算是大半年江月明自己种下的因，所以今日享果倒也是对号入座了。
吃饭间，叶沫美眸数次观察江月明面色，知道他还在为今早的事赌气，就罕见的夹起一片青菜给江月明。
“嗯，尝尝这个，我特意放了糖，或许尝尝能开心点”叶沫轻扬雪白下巴，温柔道。
江月明眨了眨眼，筷子夹起一片青菜放入嘴里，然后跟着一团米饭吞咽下肚，没有说一句话。
“呵”叶沫看着江月明的笑容里徒增宠溺，尝试开导说道：“都快要过年了呀，昨天晚上还遗留着一些活没干，吃完饭我得赶紧干，不然留到年后再做多不好”
叶沫眸子轻瞄着江月明，看他还是没有出声，又说道：“尤其是一些要写完的模拟卷，今晚估计得熬一宿了”
“我吃好，叶沫你慢慢吃吧”
叶沫自顾自着说间，江月明竟然是把午餐吃完了，以往他吃饭没那么快的。
“呃”
叶沫看着他起身就要拿碗筷去洗，连忙出声阻止：“好了，碗筷我来洗就好，小朋友趁这个时候，赶紧靠在床上睡一会吧”
“哦，对了记得一定要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话尾，她似乎想到什么，加了一句叮嘱。
“嗯，谢谢”
江月明听从了叶沫，放下碗筷迈开脚步走出厨房。
他两脚踏出厨房门槛，目光忽然看见不远处台阶的雪地上，有一抹黄色沙粒散落，眼里掩藏许久悲伤终显几分。
其实他早就不意今早付东流那档事了，只是今天有些触景伤情了。
他抬头看着满天霜雪，眼神忽的恍惚了些。
前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雪，也是一样劝学。
只是曾经那轮圣洁皎月，明明指引着方向，可又为何越逐越绝望，直到坠入冷入骨髓的冰窟深渊。
咚！
厨房内，叶沫手中筷子原本夹着一块黄嫩鸡肉，却突然感觉心尖一痛，痛感传至手指，震麻的连筷子都拿不稳。
她眸光迟疑微瞬，立马望向门外，却只见一片空白雪色，空无一物，空无一人。
好一会。
她方才回过神来，拿起筷子朱唇轻动：“付东流，外面不冷吗，他已经走了，你还不进来？”
房屋转角处，付东流听见叶沫的声音，才抬脚走进厨房坐到叶沫对面。
这时他惊讶发现餐桌上竟然摆在三副碗筷！
按照以往惯例，付东流基本上不会和江月明叶沫两人同桌吃饭的。
可现在餐桌出现的第三副碗筷…
“他早就察觉到你了，所以他洗了三副碗筷”叶沫拿来一锅米饭推到付东流眼前，替江月明解释道。
她知道付东流在门外偷听，就是担心江月明的情绪，看得出来付东流本身也知道这样做不好。
不过叶沫虽是善解人意，察人心，但这回却是误会了。
江月明准备三副碗筷，不是因为知道付东流在屋外，而是因为她和付东流在心中的分量够重。
今天他吃饭快，也不是因为顾及付东流在屋外不好意思进来，而是现在他心情的确不怎么好。
他想静一静，调整自身情绪。
“唉，他的路将来很难，我不这么做，未来他…”
付东流自己拿碗盛饭，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江月明身上有着很大的因果，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叶沫，寻思半晌还是把嘴闭严。
叶沫是一个能用仙术的女人，身后到底是何种背景，他并不清楚，如果贸然告诉她，会不会对江月明造成伤害，他也拿不准，索性不继续往下说的好。
叶沫放下碗筷，美目打量着淡千秋淡淡道：“我虽不知你说他的路将来难走，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想应该与神殿和仙家这两方势力有关吧”
付东流闻言心底顿时一惊，不过面上仍是平静一片，该吃饭吃饭该夹菜夹菜。
神殿和仙家，已经是这个位面最强大的存在，可在她口中却说的根本不值一提的样子。
她这般气势着实让淡千秋感到震撼万分。
叶沫望着淡千秋没有说话，心里面就了然，随后娇身立起正色道：“淡千秋，我不是在威胁你们”
“今日我把话放这，江月明是我要保一辈子的人，往后岁月我不管神殿也好，仙家也罢”
“若有人伤了他一分，那怕是承神劫，降天谴，受九千雷罚，历九幽道苦，我也定要讨个说法！不死不休！！！”
这般坚定狠厉话语，直接震的淡千秋手中筷子徒然掉落，任凭城府再深，此刻脸色也是猛然骤变。
他双目中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面前这女人的每一个字每一词都震得他耳膜涨痛。
他能强烈的感觉到，这女人绝对是言出必行！
“我这话，有机会帮我转达仙家”
叶沫俏容正色微淡，雪白玉腿轻迈离开厨房，心头还是担心江月明有没有盖好被子。
她想去看看。
叶沫走后，厨房里就留下淡千秋一人，他也是好久才回过神来，之前叶沫的话一直回荡在脑海中。
他低头看了看餐桌上的散乱菜肴，忽然苦涩一笑：“如果她将来能为你引路，成为你不离不弃的皎月，那我也就安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