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町。
车轮碾过积水的地面,溅起一大串水花,一辆轿车飞速朝郊外开去。
车内时间显示现在为下午一点。
同事手握方向盘,额头不知不觉已经爬满汗珠,他一边小心控制车速以免打滑发生事故,一边分出精力去听身边人的话。
“东海村?你确定是那里吗?”
“……不能肯定,但可能性很高。”
诸伏景光放下手机,他刚结束和警视厅公安部的通话。
他通过同事的提醒以及莫名涌上来的那段回忆,对江藤大藏目前被关押的地点进行推测。
他推测的地点是……
“茨城县,那珂郡,东海村。”
诸伏景光紧握手机,神色阴沉到可怕。
“——那里,是日本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核灾难发生地之一。”
同事吞了吞口水:“……是东海村核临界事故吧?我知道有这么件事,但具体怎么样我就不清楚了。”
哪怕是公安警察,也不代表他会知道境内发生的所有重大事故,毕竟有些事故发生时间比较久远。
“上世纪末,位于茨城县那珂郡东海村的一家核燃料加工厂里,由于三名工人操作不当,将过量硝酸铀酰溶液倾倒进沉淀槽中,导致槽内累积过量的铀,当场发生链式核裂变反应。”
诸伏景光目光落在前方,说出事故里的重要细节。
“事故发生后1小时,γ辐射剂量升为正常值的4倍,很多工人受到影响,再加上刚报警时工厂负责人没提到发生的是核辐射事故,导致急救人员们毫无防护地进入事故现场,同样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放射线照射。”
同事听得汗毛倒竖:“那具体死了多少人?!”
“两个操作失误的工人死去,除此之外有两百多人受到核辐射影响,直到现在他们也活在那份阴影里。”
想到自己学生时期看过的记录片,以及入职公安后浏览到的更详细的调查报告,诸伏景光神色变得更加阴郁。
“可是……”同事不解,“你为什么会怀疑是那里?”
“因为阿尼赛特给的提示。”
提到阿尼赛特,诸伏景光发出的音节都重了几分。
“风车摇啊摇,指向九十二——辐射警告标志就是由黄底与黑色三叶型符号构成,和三片桨风车的外形很相似。而在元素周期表中,排在九十二的正是铀。”
“至于第二句歌词,‘白塔画雪山,秋千荡云端’,我想指的是位于欧洲的卡尔卡仙境主题公园。”
“它位于荷兰、比利时和德国三国的交界处,原先是一座核电站,但在当时苏联发生严重的核泄漏事故,荷兰人担心它也会发生意外,坚决抵制它投入使用。然后一位荷兰投资商买下了它,把它改建为主题公园。”
诸伏景光一口气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开始说起它与提示符合的地方。
“这个公园的地标建筑是一座白色冷却塔,当时难以拆除,所以在施工保留了它,工人在它的外墙上绘制了连绵起伏的雪山图案,内部则改造为儿童乐园,里面有一个旋转升降秋千,高达58米——符合‘白塔’‘雪山’以及‘秋千’这三个特征。”
“总结来看,她的前两句话都指向核,而第二句话,则是暗示了该地点还在继续投入使用。全日本只有东海村最符合。”
东海村核临界事故当年影响了近三十万人,但日本原子能研究开发机构并没有撤离当地,然后在这些年里,又陆陆续续发生了几次泄露,所幸这些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同事听完他所有的推理,懵了一会儿。
半晌后才呆呆地说:“诸伏,你好厉害。第一句话就算了,第二句话说得这么隐晦,你竟然也能猜得到地点?”
这次换诸伏景光沉默片刻。
“……阿尼赛特曾向我提过那个公园。”他低声道,“她说她之前去欧洲时,出于好奇去里面玩过。”
——“其实那里挺有趣的,可惜之前和我一起去的人不在了……苏格兰,如果有机会,你愿意陪我再去一次吗?”
——“不带琴酒哦,带上他就不像约会了,像是去搞恐怖袭击的。”
三年前,他和阿尼赛特私下见面——总被阿尼赛特戏称为“约会”——次数不算多,但也远超过普通成员间的正常频率。
有时她拉他喝酒聊天,一起下棋或打台球,有时她拉他去逛街,她会问他某只口红的颜色好不好看,如果他答得敷衍,她就直接买下,然后尝试往他嘴上涂。有次他没及时躲开,真的被涂到了。
“……”
同事隐隐从他表情里读出了什么,不再说话,也没追问他对后面几句提示有什么解读。
一时车内静得出奇,只有雨声在窗外绵连不断地响起。
……
下午一点四十分。
一辆红色马自达拉响警笛,以极快的速度在避让开的车流间穿梭,一路向前。
高木涉和江户川柯南一起坐在后排,由于佐藤美和子狂野的车技,他差点在座位上东倒西歪,幸好有安全带拉住他。
“柯、柯南君。”在经历又一次惊险的拐弯后,他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你确定是那里吗?要不要向毛利先生确认一下?”
十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足立区门矢家的垃圾屋内,他把几张在卧室找到的购物小票交给另外两人,然后这个男孩喊了句“我知道了!”,突然转身往外冲。
高木涉和佐藤美和子当然不会不管他,一起跟了出来。他们坐上车后,江户川柯南对他们说出地址:
“是距离警视厅最近的有池塘的公园!”
同样被车技甩得差点原地起飞的江户川柯南一手抓着安全带,另一只手抓着那台从门矢家带出的平板和他自己的手机。
他的手不小心点过手机屏幕,没有锁屏密码的手机很快再次亮起,上面的画面定格在兜帽人把人装入大桶里。
江户川柯南缓了缓气,开始说出自己的推理。
“这个地点最符合他们各自的‘需求’。”
“诶?”高木涉一头问号。
“门矢哥哥不是随机犯罪,他袭击江藤警官,是因为七年前江藤警官杀了他的母亲。江藤警官当时是未成年人,只被判了一年。”
江户川柯南没有向两名刑警隐瞒这个公安过去的所作所为。
佐藤美和子一惊:“江藤杀过人?那他是怎么当上公安的?!”
警察是特殊职位,当年她考入警校时就经过审核。公安警察地位更特别,涉及国家安全,理论上他们的审核只会更为严苛。
“……江藤警官的父亲也是公安。”
涉及公安高官,再加上那位检察官也说得不详细,江户川柯南含糊带过,他回到重点部分:“当时江藤警官溺死了门矢的母亲,所以在视频里,门矢哥哥才会用水刑虐待他。我想最后他也会选择让他淹死。”
荷叶绿油油,水池倒影映入瞳——这是那首提示歌谣的第四句,挺直白地表达了他们会把人沉到水里。
“原来是复仇吗……”
高木涉表情复杂,他为人老实,富有同情心,他根据毛利兰的年龄推出门矢母亲去世的时间,不禁有些唏嘘。
佐藤美和子关注的是另一点:“那他购买氧气瓶,难道是为了延续江藤痛苦的时间?”
“是的。”
江户川柯南对她的推测给予肯定。
“以我的推测,他们把他放到桶里,然后会把这个氧气瓶给他,再把桶扔到池塘里。门矢母亲的尸体就是在公园池塘里被发现的。”
“那个桶里装着一个成年男性,这样的重量根本浮不起来。江藤警官已经被水刑折磨到奄奄一息了,只能勉强用氧气瓶呼吸一段时间,根本没有力气打开桶,自己逃出来。”
“那个氧气瓶只能用三个小时,他会在这三个小时里,慢慢地感受到自己被溺死……”
车内一时静得好像只能听到呼吸声。
高木涉最先打破沉默,他抓起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同事的号码:“现在还有时间!从直播结束时间开始算,到现在还没满三个小时!人可能还有救!”
他立刻拨出电话,和对面同事沟通起来。
而江户川柯南却蹙了蹙眉头。
他看向自己的手机,注视着上面定格的画面,装完人的大桶、背对镜头的兜帽人、笑着的门矢信,以及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
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正要细想,就听高木涉问道:“对了,柯南君,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在警视厅附近的公园?如果是为了复仇,应该会沉入当年他母亲去世的地方吧?”
江户川柯南回过神,再次开始解释。
“因为另一个人可能会这么做。”
虽然用了“可能”,但他的语气非常笃定。
“目前不知道行动的具体有几人,保底有两人:一个是门矢哥哥,一个是直播里全程没有露脸的兜帽人。”
“虽然还无法确定把平板带给门矢哥哥、挑拨他去犯罪的人是不是那个兜帽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犯人中肯定有一个表现欲很强、喜欢挑衅警方的人。”
高木涉这次猜到了:“因为那首歌谣?如果只是为了复仇,根本不会刻意留下指引地点的谜题。”
江户川柯南点头,补充道:
“联络日卖这点也很古怪。我听小兰姐姐说过,门矢哥哥性格比较内向,性格内向的人复仇不会这么高调,除非这是别人决定的。”
他是音痴,但对音调很敏感。
兜帽人唱那首自编指引歌谣时,全程没跑调,甚至还带一丝愉悦。
除此之外,还给公安、对方父亲直接寄去一台进行直播的平板电脑,在门矢家留下特地充好电的另一台,连买氧气瓶的收据也留下了。
一切的一切,简直把挑衅的话拍到日本警方脑门上:
我留了这么多证据,你们能救下他吗?
——我留了这么多证据,你们能抓住我吗?
“比起当时那个偏僻公园,把人沉在警视厅附近的池塘,更有挑衅意味。”
“蝉鸣声声叫,钟摆晃过旧轮轴……”
江户川柯南轻声念出指示里的第三句话。
“蝉鸣是指夏天,对应门矢母亲死亡的季节;至于钟摆……我想指的是应该是日比谷公园里的自由之钟。”
日比谷公园是日本第一座西洋风格近代式公园,有一百多年历史,离警视厅以及东京高等裁判所(法院)都很近。
而那口自由之钟,则是美国费城自由之钟的复制品,是战后由一位美国上将提议,由美国市民捐给日本新闻协会的纪念物,后转捐给东京都政府。
警视厅、法院、自由。
结合江藤大藏过去的经历,那个地方,简直是他最好的埋骨之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