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阿萨德时代仍在,“抵抗之弧”也还在各条战线上努力奋战一样。
只可惜这当中的大部分终究已成过往云烟。
“您——似乎有话想说,谢里宁先生。”
“嗯?”
还没来得及报以久别重逢的寒暄,已经亲自率队在基地恭候多时的穆萨拉赫中将,似是看出了周正有什么心事,不由在一旁主动问道。
刚刚见过曾为“抵抗之弧”重要一员的叙利亚,变成了如今那副模样。
眼下再来到身为“抵抗之弧”之首的伊朗,看到这熟悉却又与叙利亚截然不同的一番场面。
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事何在的周正只是缓缓摇头。
“抱歉,将军,刚刚只是有点走神。”
“谢谢您能亲自带队到场迎接,纵使我们是伙伴与挚友,这也仍值得我倍加感谢。”
从面目表情中能看出周正这话不止是客套,理解这份心意的穆萨拉赫只是笑着点头。
“应当的,谢里宁先生。时间改变了很多事,但我相信无法改变我们之间的信任与友谊。”
“......”
听到“时间改变了很多事”这话,周正还为之猛然触动了一下,倒也很快恢复如常。
在开始办正事之前,先下令给伊尔-76卸货的周正倒不是很着急,还有些时间向穆萨拉赫了解一番最新的情况。
“您知道我刚刚从叙利亚回来,将军。我想不出任何可称美好的形容词来描述那里的情况,一切的一切都糟透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我实在难以想象,如今这片炼狱之地,竟是我们曾经奋战过无数个日夜的土地。”
周正此言一出,穆萨拉赫的脸色也不好。
毕竟在叙利亚流血牺牲的可不止是俄国人,伊朗人的流血牺牲甚至来得更大。
已经不担任军事指挥职务许久的穆萨拉赫,即便如今早已功成身退、专职于对外军事交流与合作,可每每回想起当年的一些事仍然感慨万千。
“那是16年时候的事了,那时的我更年轻,身子骨也比现在更好,那时候还能跑能颠能拿枪打仗。”
“我奉命带领一支革命卫队的督导组前去叙利亚视察,我们的部队当时正奋战在叙利亚各地,协助阿萨德的军队固守城池、收复失地,并为你们俄军轰炸提供情报侦察与地面引导。”
“我至今都还记得我在野战医院慰问伤员时,瘫痪在病床上失去了双手的重伤员与我之间的对话。”
“我问他你现在会感到后悔吗?不是在自己的祖国,而是在异国他乡失去了双手,落下终身残疾,甚至勉勉强强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后悔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对英雄而言,如果这么觉得的话但说无妨。”
“......他——怎么回答的?”
闻言的周正倒是来了些兴趣,一直以来对在叙作战的革命卫队武装了解确实不多,只见略显惆怅的穆萨拉赫当即回道。
“他告诉我说不后悔,因为他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来到叙利亚的,早在出征之前他就写好了遗书,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竟然还能活着捡回条命,理应虔诚地感谢主的庇护才是,不敢再奢求更多。”
“虽然能预料到大概会是这样的话,但当这话真的被说出口,传入我的耳中时,我还是为之一震一时说不出话。”
“那一刻我相信,我们的队伍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一批战士,也一定能最终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一定能团结所有能团结的抵抗者,彻底消灭那些玷污了这片土地的锡安复国主义狂徒。”
“只可惜——哎——”
话音未落的穆萨拉赫只剩下摇头,原因显而易见。
不待周正开口,又用不那么自信的语气继续问道。
“我们拥有整个中东地区最强的工业实力,论工业产值我们甚至远远超出那些复国主义者;我们拥有精良的国产武器装备,和射程足以覆盖整个中东地区的数量众多导弹,我们同时还拥有信仰坚定、不畏牺牲的优秀战士。”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想不明白,近一年来发生的太多事甚至让我产生了迷茫。”
“我并不怀疑一切的牺牲与付出终将赢得最终的胜利,只是——这一天究竟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曾经,就在不久之前,我以为那胜利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了。但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却让我不得不承认,或许有些事并不是我所认为的那样。”
要说近一年来发生的事,能把伊朗人打击成这样,以至于都开始不自信甚至自我怀疑,周正倒是也能理解。
毕竟,这是伊朗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试图跟“上三常”一起上桌打牌,而且还是以前所未有的满状态实力上桌的。
无论政治还是军事方面都处在空前的强势期,手中更是握有“抵抗之弧”这个足以撼动整个地区的强势底牌。
可结果呢?
一手好牌打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就算不说打得稀烂吧,也至少是和“打得好”不沾半点关系。
信心满满地第一次上桌跟“上三常”同台竞技,结果短短一年就输成了这副模样,这让正处在实力巅峰期的伊朗人情何以堪?
要周正来说,伊朗人这都没“速胜转速败”一转原地投降,这都算不错了,毕竟不能对一个“初次上桌的新手”要求太多。
“上三常”之间的游戏强度之大、斗争之激烈,远不是伊朗人刚刚经历的这一轮“回合制游戏”所能比拟的。
真要把东欧那种级别的战场抬到伊朗人家门口,虽然周正并不想看不起自己的合作伙伴老朋友,但确实得说“八成是一打一个不吱声”。
就这,都还是“上三常”间的隔空斗法而已,距离真正的撕破脸皮掀桌子还远着呢。
真要到这种时候的斗争强度,只怕是伊朗人压根脑补不出来,也根本认识不到的,毕竟“人不能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于周正而言,总不能跟穆萨拉赫说“你们就这鸟样了,赶紧洗洗睡吧别想太多”,这可就不是来做生意而是来打脸砸场子的了。
寻思了好一会儿,周正最终也只能给出了一条自认为有用的建议,就看你伊朗人自己的理解能力和造化如何了。
“论持久战,听说过吗?将军。”“我唯一能告诉您的,便是不要因为一次的失败就对革命失去信心。那些古老却精通战争真谛的中国人正因为深谙此理,才能诞生得出《论持久战》这样的宏伟军事著作,其中的战争哲理即便到今天都依然适用。”
“同样的,我们俄国人也早在很久以前就认识到了这点。”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列宁同志早在百年以前就这么教导我们。”
“这并不止是一段宽慰人心的话,其中更饱含着坚持不懈的斗争哲理。”
“也正因如此,因为对此坚信不疑并付诸实践,我们才能得以在那个最黑暗混沌的年代,将十月革命的胜利果实保存下来。并挺过了更加艰苦卓绝的卫国战争,谱写了一段人类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迹。”
“奇迹并非偶然,胜利也不会从天而降。若革命者没有敢于直面失败、与失败为伍的勇气,那么所谓的奇迹自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但愿这能对您,对贵方有所帮助,我由衷地希望会是如此,将军。”
“......”
也许是周正这番话起了作用,闻言后的穆萨拉赫中将陷入沉默与凝思,久久未能出声。
正当忙着指挥现场的苏洛维琴科前来报信,伊尔-76机舱里的“神秘货物”已经离机卸下时,已是若有所思的穆萨拉赫这才向周正再度开口。
“经历过失败,忍受过绝望,却一次又一次地挺了过来直至胜利,这就是你们俄国人和中国人的共同点吗?因为如此,所以你们才能如此强大与成功?”
考虑到伊朗人在后巴列维王朝时代一直都挺顺风顺水,遭遇到如今这般空前的失败,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既不想也没必要给伊朗人当什么“教师爷”,继续说教指导下去的周正,报以的回答也只是微微一笑。
“如果您这样理解,那或许便是了。每个人都有基于自身经历与认知,而对事物产生的不同理解,这不能强加,将军。”
说到这里就已经是极限了,点到即止的周正并未再继续下去。
徒留穆萨拉赫似有所感悟与收获的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谢谢您愿意与我分享这些,谢里宁先生,这是我此前从未听到过的。”
“荣幸之至,将军。或许现在,我们可以来聊聊正事了。”
“哦?”
一听周正说起“正事”,瞬间来了精神的穆萨拉赫中将立刻两眼放光,闪现过一丝精芒。
这几乎成了某种巴甫洛夫定律,周正基本每次上门来拜访伊朗人、谈生意,总会带来一些让伊朗人惊掉下巴的花里胡哨物件,绝不空手而来。
导致穆萨拉赫如今一听到周正说“正事”这词儿,脑海中立刻就跟中彩票似的浮现出各种大奖,就主打一个期待值直接拉满。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的周正只是一笑,当即回身转头,朝着那只已从伊尔-76的货运轨道上卸下的大号运输箱介绍道。
“喏,就是这个。”
“比起之前我带来的东西,它的‘分量’只重不轻,您应当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谢里宁先生,我懂。”
听得懂周正暗示的穆萨拉赫几乎不假思索,立刻转头向身旁的随行人员叮嘱几声,会意的后者也是连连点头。
立刻便带着一队卫兵,还喊上了机场地勤,开着用于装卸运输重载货物的平板拖车便冲了上去。
“不用弄太远,将军,就地找一个带棚的室内环境就行,毕竟——嗯?”
“毕竟”之后,“嗯”声之前,附带手部动作的周正还微抬右手,用食指戳了戳头顶天空的方向示意。
知道自家这些关键空军基地,基本个个都在敌天基侦察能力的重点观测之下,一听周正这话的穆萨拉赫也很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那就二号加固机堡吧,请。”
去到二号加固机堡的距离并不远,周正即便不上车,光是闲庭散步般腿着过去,也都用不了五分钟时间,几乎是和运载大号运输箱的平板拖车同时进入机堡。
还是头一次进到伊朗人的这种工事当中,抬头侧目、四下观望一番的周正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钢混结构的加固机堡基本都是那灰不溜秋的一个样。
倒是摆放在四下的各种地勤机务用设备,略微引起了周正的一丝兴趣。
“制冷罐上是英文,那电缆盘上却又是俄文,明显不是同一系统的设备,这里难道容纳不止一种飞机吗?”
“并不,只是新老设备交替,还没来得及完全更换。”
整个加固机堡内此时空空如也,只见地勤机务设备却不见战机的踪影,但并不影响穆萨拉赫对周正的答疑解惑。
“这里原先是容纳f-14战斗机的,地勤机务设备也尽量都用美国原厂的,以求确保性能。”
“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原厂设备早损耗得差不多了,很多还不是我们能仿制的,就只能想方设法地从国际市场上淘旧货,甚至是贿赂或者走私,我们尝试过所有能尝试的办法,只求尽可能保证f-14机队的妥善率。”
“但现在不用了,原本的f-14已经被调离派驻到其它次等基地,这些设备也会很快拆光运过去。”
“取而代之的是苏-35,用于地勤机务的设备已经开始提前进场了,战机随后就将抵达进驻。我们的飞行员小伙子对她称赞有加,形容其强悍的机动性显得过去飞f-14就像是开摇摇晃晃的婴儿车。”
穆萨拉赫这么一说,周正倒是想了起来。
伊朗人在试用过首批到手的苏-35后,颇有种城乡结合部一跃来到大城市的恍惚感,上世纪的f-14比起本世纪的苏-35那是“真·恍如隔世”。
尤其是苏-35那最为突出的超强机动性,更是让从未飞过如此“爽机”的伊朗飞行员直呼过瘾,驾驶体验堪比二手奥拓直升兰博基尼。
一线部队用着反馈好,再加上伊朗人本身就对双发重型机情有独钟,眼下又正好能蹭特别军事行动这趟车,跟俄国人搞以物易物降低购买成本、减轻军费压力。
理所应当的,伊朗人在拿到第一批苏-35后,这第二批追加订单很快就飞到了阿穆尔河畔共青城厂。
也是因为俄空天军和海航那边,更青睐高端的苏57和相对低端的苏-30系列,对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价格还不便宜的苏-35大小姐有些“性冷淡”。
早已建成投产的生产线正好空着不少产能,伊朗人这才能如愿以偿地较快获取第二批新机。
周正能想起这事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前不久刚刚收到了老牙那边打来的1200万美元汇款,美其名曰“项目分红”。
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早先跟伊朗人谈成的苏-35军售项目,又有了后续第二批次的追加订单。
作为谈成这单重大军售的谈判代表,那周正当然是有权利分一杯羹的。
虽然区区1200万美元,比起一架苏-35配齐系统弹药后的上亿美元身价,多少显得寒酸了点,但却胜在“啥也不干躺着就能拿分红”,自然就被周正美滋滋地揣进了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