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烟臣 作品

第五十八章 流言

刘太太乐娘秀眉淡扫,眼波含烟,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的神情,呜咽道:“公子爷这是何意?两位是西如先生的亲传门生,奴家身世遭遇,西如先生尽知,亦不嫌弃我是个未亡人,还邀我过几日随他去秀州鸳湖看望老友,公子爷若要询问,只管去问西如先生便是。”

小才唬了一跳,心道张先生怎会邀了刘太太同去鸳湖,当日上聚宝山的头一天,见了张先生与刘太太的作派,他原就有些疑心两人有情,此时刘太太自陈,小才不由迟疑起来,目光看向王恒。

“刘太太,你还是不太了解张先生。”王恒不紧不慢,语声如冰道:“张先生自小因生母出身卑微而被刁奴所欺,平生最痛恨两件事,一是蓄奴,二是纳妾,所以你,没有说真话。”

因室内还有孟家父子,纵然他们隐在边角化为背景,王恒说得简略,点到为止。

小才随即恍然了悟,前几日张先生已经同他二人约好,下山后作为随从陪去秀州赴兴社大会,刘太太的身份不比杨爱,张先生倘若邀她同去秀州鸳湖,必定要以妻妾的名义,张先生的结发元配王氏,向来贤良得很,好端端地在太仓州城抚育儿女,就是她不大贤良,琅琊王氏的女儿,只要不失德,张先生也不能休弃她。

至于纳妾,那是张先生听到就要摇头憎恶的。

看来,刘太太为了不想接受问话,故意扯张先生的虎皮,不料反而露出马脚,进一步说明刘太太很可疑。

刘太太这般千娇百媚的美人,先时王恒至多认为跟广恒和尚有些牵连,也许能提供些旁人不知的线索,但是现在大胆地推测,刘太太这么心虚,或许跟杀害广恒的凶手有直接联系?

小才敛了笑意,从头到脚打量着乐娘,似乎带着一星半点的惋惜道:“刘太太,你不肯吐露实话,只好劳你走一趟,去知县衙门正堂说了。”

常言道灭门的县令,乐娘正因曾是官眷,才了解县衙的可怖,竟瑟缩起来,看上去令人生怜。

“说吧,我问你答。”王恒冷酷地说:“黎家是与你刘家有亲,还是与你干娘许夫人家有故?”

乐娘见对方连她干娘许夫人都知道,不由心惊,垂首楚楚可怜道:“黎家老夫人,是干娘的盟姊。”

曾听黎山民说刘太太是黎大人一表三千里的表妹,干儿干女并一家,王恒心道这一表何止三千里。

乐娘瞥见王恒神色,猜到他几分心思,凄楚道:“我一个孀居的妇人,跟前又没有儿子傍身,固然是攀附了黎家,黎表哥也是应允的,想来这还不犯法。”

乐娘说得哀怨,王恒不为所动,话锋一转:“十年前的丁亥年冬天,长平伯率众牛首山狩猎,同行的有哪些人?”

任是灯火昏昏,也看得到乐娘脸色晦明不定:“时隔多年,我得好好想想。”

大约觉得王氏兄弟了解的很深,唯恐推三阻四激怒了他们,稍后,竟爽快地答道:“那年冬天,我姊丈长平伯和我姊姊去牛首山打猎,姊姊带了我见世面,姊丈随从很多,有一位本家的公子爷,还有个南监的监生,应天府学的生员陈公子。”

小才暗自回忆陈二公子画卷上的题跋,大致不错,王恒却步步紧逼道:“还有甚么人?”

乐娘眼光躲闪了一下,道:“还有亡夫刘公。”

“刘别驾与长平伯府上有旧?”王恒问道。

乐娘道:“先夫那时候从江宁知县任上下来,赋闲在家多时,因早先给长平伯效过力,所以往来甚密,想借伯府的势起复。”

只道刘公曾任润州别驾,却原来他还做过江宁知县,王恒细细辨析,不敢放走丝毫蛛丝马迹。

“牛首山狩猎之后,长平伯与他族弟,国子监马生,刘公,还有广恒去了贵府上居住的李园吃酒听曲,想必那是广恒与你,许二姑娘相识相交之开端吧。”王恒颇可玩味地说。

乐娘眸色慌乱,道:“公子爷慎言,我干娘寡妇失业的,置办些酒水侍奉贵人赖以活命,都是干娘在操持,我与陈公子只有数面之缘,算不上熟识。”

王恒哂道:“刘太太,你这个说谎的习惯很不好,我从未说过广恒和尚就是陈公子陈云青,你一个内宅妇人,怎么知道陈云青出家后法名叫广恒?聚宝寺放生法会的第二日夜晚,广恒还派悟法小和尚来到维摩别院东厢问候于你,这是陌生人能干的事?”

王恒毫不留情继续道:“所以你又没说真话,你不但熟悉陈云青,更曾经与他海誓山盟。”

乐娘摇摇欲坠,靠到墙壁上难以自持,许久道:“自狩猎之后,陈公子常在李园设宴,今日诗会,后日赏花,他手面阔绰,人物秀整,很得干娘喜爱,又日日送些钗环脂粉之类的礼物给我,干娘勉力维持家计,我们平日的用度是很刻苦的,干娘知他年轻富有,便默许我与他来往,一日陈公子说要禀告兄嫂来提亲,从此不见踪影,后来派人送过几次诗文,才知道他被家中长辈禁足在书斋。干娘已经替我择婿刘公,我便没有回信。”

乐娘说罢低低抽泣,让人闻之恻然。

王恒轻轻蹙眉,顿一顿问道:“放生法会第三日午间结束,你去了哪里,有何人为证?”

乐娘道:“下山后,遣散了雇来的仆佣,我与丫鬟小蝶、绣儿,还有管家阿德回到翠华村刘宅,他们都能作证。下午干娘派人来接我去县城,有轿夫作证。”

王恒仰首思忖,觉得乐娘所说基本属实,她没有作案时间,绞尽脑汁思考,广恒和尚用手划一点一横,究竟指向甚么?

想到这里,换了一脸和颜悦色道:“刘太太,你可知道陈云青出家的原因?”

乐娘绞了半日手指,开口道:“陈公子才貌双全,身家丰厚,在别人眼里,那自是第一等的富贵风流人物,可公子他在家中常常不快活,时时想要摆脱那个禁锢他的大家庭,陈家台门里传着一个可怕的流言,说公子是个罔顾伦常出生的野种,他根本不是陈老太爷的遗腹子,也许公子出家,是无法面对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