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他的心中更多的是欣慰和满足。
这些时日里,虽然辛苦和煎熬,仿佛都在此刻值了。
当人群被抛在身后,马车经过新修的堤坝时,沈隽意忍不住让车夫停了下来。
他缓缓下了车,走到堤岸上,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望着这条长长的堤坝,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雄伟。
它就像一条坚实的手臂,环抱着身后的村庄和田地,从此以后,也要默默地守护着这里的一切。
这是由他和百姓们一砖一瓦垒起来的,每一块石头都浸着汗水,每一寸土都藏着血泪。
“沈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楚元化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望着堤坝出神,轻声问道。
“没有不放心的,”沈隽意摇了摇头,呼了口气,“就是想再看一看,经此一别,也不知今后可还有机会跟再回来了。”
“而且,建造这堤坝,亦是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人力。”
“可不是嘛,”楚元化也感慨万分,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水,“从一开始的艰难险阻,到后来的齐心协力,真是一波三折。好在结果是好的,这就够了。”
说着,他收回目光,“沈大人……您这可是舍不得?”
他见沈隽意望着堤坝怔怔然出神,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问道。
“是舍不得的。”沈隽意回神,扯了扯唇角,“只盼着,往后这里的百姓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再不必受那洪涝之苦,春耕有雨,秋收有粮,岁岁平安,户户喜乐。”
“这是自然的。”楚元化望着那道蜿蜒的堤坝,认真回道,“有了这座坝,他们再不用像从前那般,一到汛期就只能守在河堤上,整夜整夜合不上眼。往后的日子,定会一天比一天好。”
沈隽意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又站了许久,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座凝聚着许多心血的堤坝,又望了一眼远处村落袅袅升起的炊烟,才在楚元化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重新登上了马车。
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车缓缓启动,轱辘轱辘地向着远方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扬起了一阵轻尘。
马车越走越远,百姓们的哭声渐渐小了。
但他们还是舍不得离开,一直站在原地,踮着脚望着远方,直到那车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往回走。
“沈大人真的走了。”石大叔抬手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有些哑。
“是啊,走了。”王二也跟着叹气,眼圈红红的,“但是沈大人的恩情,我们这辈子都记着了。”
“对!”李三攥紧了拳头,语气坚决,“我们要把沈大人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好官,什么是恩人!一代一代传下去,永远不能忘记!”
……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官道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马车的轮轴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咯吱”的声响。
沈隽意坐在车厢内,手中摊着一卷公文,垂首阅读。
“沈大人,您看前面。”楚元化忽然沉声道,他一直掀着车帘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此刻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沈隽意抬眼,顺着楚元化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方路边围了一圈人,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对着两个瘦弱的身影,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还扬着手里的木棍,看那架势,显然是在恃强欺弱。
“停车。”沈隽意当即喊道。
马车缓缓停下,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戛然而止。
沈隽意和楚元化一前一后跳下车,快步走向那处人群。
离得越近,那些粗鄙的呵斥声便越发清晰地钻进耳朵。
“老东西,别在这儿装死!”满脸横肉的大汉把木棍往地上一顿,震起些许尘土,恶声恶气地吼道,“你儿子欠了我们老爷的银子,如今人死了,这债自然该你们来还!”
“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旁边一个瘦高个汉子附和着,“别以为哭哭啼啼就能赖过去,我们可不是好糊弄的!”
被围在中间的是个年约六旬的老人,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上,身上的粗布衣裳补丁摞着补丁,还沾着不少泥渍。
他身边蹲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浑身瘦得像根被风吹歪的豆芽菜,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死死攥着老人的衣角。
“好汉,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老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手合十不停地作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们真的没有钱了,我们所有的钱你们都拿走了啊……”
“没钱?”满脸横肉的大汉嗤笑一声,三角眼在小男孩身上溜了一圈,眯了眯,“没钱就把这小子卖了!一个小子,怎么也能换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够抵点利钱了!”
“不要!”小男孩吓得哇地哭出声,死死抱住老人的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爷爷,我不要被卖掉!”
“虎子别怕,爷爷在呢。”老人颤抖着手抚摸着男孩的头,自己的声音却抖得更厉害了,他猛地抬起头,眼里迸出一丝愤怒的光,“我儿子是被你们逼死的!他根本没借那么多钱,是你们坑他?”
“逼死?”瘦高个汉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道,“是他自己身子骨弱,病死了,关我们什么事?再说了,借据上写得明明白白,还有他按的手印,难道是假的?”
“那借据是假的!”老人激动地往前迈了一步,胸口剧烈起伏,“我儿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可能知道借据上写的是什么?是你们按住他的手按的印!”
“假的?”满脸横肉的大汉狞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在老人眼前晃了晃,“老东西,你看清楚了!”
“这手印可是真真切切的!你儿子欠我们老爷二百两银子,现在连本带利,已经五百两了!少废话,要么还钱,要么交人!”
说着,几个大汉又往前逼近了几步,手中的棍棒和腰间的短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吓得小男孩哭得更凶了。
眼看要动手,沈隽意连忙走上前阻拦,“诸位,光天化日之下,对着一老一小动粗,未免太过分了吧?”
几个大汉闻声回头,上下打量着沈隽意。
见他穿着一身普通青布长袍,不像是什么权贵,却自带一股沉静的气度,让人不敢小觑。
“你是谁?”满脸横肉的大汉警惕地眯起眼,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敢来管我们的闲事?”
“路见不平的行人而已。”沈隽意淡然道,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祖孙俩,“看不惯恃强凌弱,欺负老幼罢了。”
“欺负?”瘦高个汉子撇了撇嘴,语气不屑,“这位爷,我劝您少管闲事。这老头子欠了我们员外的钱,我们来讨债,天经地义!”
“欠债还钱,这个道理我自然懂。”沈隽意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张被大汉捏在手里的借据上,“但也不该是这样的讨法吧?”
“干你屁事!”满脸横肉的大汉冷笑一声,抬了抬头,“这老头子的儿子欠我们老爷二百两银子,我们员外又不是开善堂的,自是要还了!”
“可有借据?”沈隽意挑了挑眉,“能否给在下一观?”
闻言,对方斜睨着沈隽意,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他,“凭什么给你看?怎么,你还要管他家的烂事?那敢情好,五百两,只要你肯给,我们立马就走!”
“你可有?”
沈隽意好脾气的回道:“抱歉,在下还真没有。”
“那就滚蛋!”一听说是个穷鬼,当下那大汉就脸一沉,掂量了下手里的刀,“不然,就别怪我手里的刀不认人。”
说着,他抖了抖手里明晃晃的长刀,吓唬道。
“你敢!”楚元化往前走了一步,虎目一瞪,亦是按住了腰间。
看着楚元化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那满脸横肉的大汉脸色顿时一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常年在市井里混饭吃,他还是有点眼力的
眼前这人虎背熊腰,站姿随意,肩背却挺得笔直,仿佛一柄蓄势待发的剑,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虽未出鞘,但一股逼人的凌厉气劲却已如寒风般扑面而来,让人心头发紧。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满脸横肉的大汉喉结滚了滚,声音里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发颤,“敢管我们陈员外的事,就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那瘦高个汉子也觉出了不对劲,紧攥着木棍的手心沁出冷汗,指节泛白。
他们平日里在乡邻面前横行惯了,却也分得清轻重。
眼前这两人,尤其是那个按剑而立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好惹的气息,绝非他们能拿捏的角色。
沈隽意并未直接回应,只淡然开口:“诸位,在下并非要与你们为难,只是觉得讨债也该有讨债的规矩。”
“即便真有债务纠纷,也该寻个体面的法子解决,而非动辄举棍恐吓,失了体面。”
他的目光落在那对瑟瑟发抖的祖孙身上:“更何况,他们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和黄口小儿,你们这般咄咄逼人,未免太失分寸。”
“体面?”满脸横肉的大汉嗤笑一声,只是那笑声里的嚣张已淡了大半,“你当我们是来走亲戚的?还谈什么分寸!欠了钱不还,还想让我们捧着不成?”
老人闻言,蓦地抬起头,愤怒道:“你胡说!我们家没欠过钱!我儿子是个实诚人,一辈子规规矩矩,连街坊的一根针都不会拿,怎么可能借这么多银子?你们说得债务,全是瞎编的!”
“瞎编?”沈隽意眉头微蹙,“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老人往前挪了半步,胸口剧烈起伏,“恩公明鉴啊,我儿子根本不认字,不知道怎么从陈员外家回来一趟,就被说欠了员外家二百两银子!”
“我们家一年到头刨着地,连五两银子都攒不下,哪里见过二百两的世面啊!”
小男孩虎子也怯生生地仰起脸,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恩公,我爹爹是好人,他从不欠别人东西。是这些坏人天天上门逼债,才把我爹爹逼死的!”
满脸横肉的大汉见沈隽意只顾着盘问老人,心头的火气渐渐压过了惧意。
他盯着沈隽意打量半晌,见对方虽气度不凡,穿的却只是普通青布袍,不像是什么权贵,胆子又壮了几分。
“我看你也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穷酸秀才!”他梗着脖子冷笑,“读了两本书就敢来教训我们?告诉你,这地方轮不到你撒野!”
瘦高个汉子也跟着壮胆附和:“就是!我们讨我们的债,碍着你什么事了?有本事你替他们把钱还了,没本事就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事!”
“诸位怎么就不愿好好说话?”沈隽意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
“废话少说!”满脸横肉的大汉彻底没了耐心,往后退了半步扬声道,“兄弟们,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废了他!出了事有陈员外担着!”
说着,那满脸横肉的大汉挥舞着木棍,就向沈隽意扑了过来。
其他几个大汉也紧随其后,手中的棍棒和短刀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围拢上来。
然而,他们的脚步刚动,楚元化已如离弦之箭般掠了出去。
他的身影快如闪电,瞬间便挡在沈隽意身前,正对着那扑来的大汉。
对方的木棍还未落下,楚元化已探出手,如铁钳般钳住对方手腕,顺势一拧。
那大汉只觉手腕剧痛,木棍“哐当”落地,还没等他喊出声,楚元化反手一棍,重重敲在他的肩膀上。
“啊——!”
一声惨叫划破午后的寂静,大汉捂着肩膀,像堆烂泥似的跌坐在地,疼得浑身抽搐。
其他几个大汉见状,怒吼着挥舞武器冲向楚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