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居里没有埋伏。
见过厮杀的几人还没进院子就能看得出。
两间石头房子,一个小院,园里有点青菜。
“都别客气啊,洗洗手洗洗脸,冲冲脚,我给几位烧点水喝。”
院子里就有劈柴,晒得干燥又热乎。
老汤出了屋子,赵一就说道:“这是地下党吧?感觉起来不像是军人啊。一点气势都没有。”
钱二从进来就打量房子,检查每个角落,说道:“都说是地下党,能让你一眼看出来?敲敲角落,别闲着。”
孙三擦着桌子,嘴里说道:“你们就不懂了,人家有可能就是普通百姓,真的是老乡。”
沉默拖地的李四说道:“闭嘴,干活。别让人看笑话。”
郑成虎把外套一脱就坐在了一角。
四个大青年他一直在观察,委实看不出什么来。
房子一看就是年久失修,无人居住,外面院子的青菜也是长的杂乱,应该是早春丢的种子自己长出来的。
前面他们来的路线,都是新四军摸出来,再往里走,就需要地下党的指点。
警卫已经搜过,这里并没有电台。
也就是说,之前商量的沟通方法,可能要换一换。
他选择不动声色的观察。
热水烧开,入碗。
食盒里提出来两荤两素,八个大馒头。
郑成虎拿了一个大馒头掰开,中间夹了点肉菜,就离开了桌子,跟老汤在那角落聊天。
其余四人在桌子上吃的,吃出了猪叫声。
香,太香了。
其实不需要有肉,就是有点纯正的花生油,干啃大馒头都行。
肚子里咕噜咕噜叫的,雷鸣一样。
老汤心里叹了口气,山上的士兵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39年下半年,新四军的数量得在4万露头,但由于各方面原因,只能困于皖南地区。
中国历代朝代更替,农民起义,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没有足够的粮食养育足够的人。
客观限制了主观,相对于八路军来说,增员程度上,少了许多。
当然八路军的生存环境也不好。
军队里大多数都是青壮劳力,别说打仗了,就是一天什么也不干,光人吃马嚼就是天文数字的消耗。
1939年,朱总司令倡议全军,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延安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拿枪作战,拿锄种田的自我救赎之路。
也带来了后面着名的“陕北南泥湾”美誉的良田。
也是在这样的局面下,郑成虎奉军布命令,想去上海,寻求自己的谋生之路。
这只是新四军自救的开始,等皖南事变后,军队解放了思想,才开始了彻头彻尾的转变。
目前,只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
国民党是没有后勤的,他们的军队也不种地。他们靠国际贷款,靠华侨捐献,靠美国人的扶持。
农民是种地的,但他们不得农民的意,还有日本人在以战养战,搞清剿,搞强收。
《论持久战》中人民汪洋大海的战役,日本军队的后勤补给就是很大的漏洞,早期还能烧杀掳掠,后期疲惫期,开始拿武器换粮食。弹药不敢换,怕挨黑枪。
民以食为天,尤其是军队。
日本人的米肉供应精确到克,国民党军队次之,也能保证一定的米面。
但国民党军官大多旧军阀和乡绅出身,克扣截胡做买卖成了习惯,下面的士兵到手的并不多。吃不饱,穿不暖也还是常态。
为何那时候那么多国民党军队成了伪军?
没办法。没有信仰的人是经受不住苦难的。
穷则思变,新四军也到了必须走出来试一试了局面。
国民党逼迫,日本人威胁。
生存空间内,什么都贵,什么都没有。
老汤在院子里的压水井里打了点凉水,端到郑成虎面前,随口说道:“麻子哥是哪个麻?
芝麻的麻么?”
“惹麻烦的麻。”
“那不是一个麻么。”
“不一样,因为我们不想惹麻烦。”
暗号对上了。
老汤沉声道:“师长好。我是老汤,上级指派我来,给你们送明天的行动方案。”
“怎么突然改计划了?咱们不是已经进来郊区了么?”
早在教授晚饭布局之前,五人已经进入,他们已经随时可以进入上海腹地。
“今晚还是需要点时间布置别的问题。
而且,除了外面的哨卡,其实里面还有一层暗哨。今晚几乎所有酒店饭馆,旅社,都会被轮番检查。
警署那边已经得到了确凿的消息。
不光是日战区,即便是租界,从今晚开始,全都是狼人的长刀在闪着寒光。”
师长的心沉重无比。
确定了,情报确实已经泄露,日本人已经提前布局。
之前定的是明天进城,但对方今晚就已经开始了布局。
对方是个绝佳的布局者,这四人,果真有内奸。
“哎。”
一声叹息。
“进入上海腹地没有任何问题。
难点是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队伍里有奸细,住到任何一个点都有问题。都会成为暴露的源头。
住在外面,就容易被巡查的警署盯上。
“只能先住在这里。”
师长问:“晚上能见面么?”
老汤低声道:“上面的意思,等明天吧。今晚的局势比较复杂。无法把控。”
师长沉默片刻点点头。
老汤拿出来一个信封,“还请师长自己斟酌。”他提着食盒告辞离开。
师长慢慢起身,里面吃饭的四人正在收拾残局,在那聊天。
新鲜的上海,钢筋水泥和穷乡僻壤就是不一样。
这里的战士如何战斗?刚才那个点头哈腰毫无脾气的男人是不是地下党?
他们的工作是不是不用枪林弹雨?
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是不是也都被富足的生活腐蚀,软弱无力?
四人很快分工完毕,休息。
两个上半夜,两个下半夜。
师长自己在一个小房间,泡着脚,看着那个被子弹射中的腿。
他的双腿白皙强壮,保养的很好,没有其他伤口和疤痕,只有一个枪伤。
终于再次回到了上海,要不要回去?
他思前想后,最后决定,今晚出去。
他悄无声息穿上了衣服,打开了门。
小小的客厅空无一人。隔壁房间里,两个人的呼声此起彼伏。
年轻的战士困乏了,他们相信外面站岗的战友,把性命交给了他们,呼呼大睡。
漫长的旅途,让他们浑身疲惫。
师长站在那听了会,确定两人睡着后,走进了院子。
夜晚的凉风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刚出院子,外面一个警卫就凑了过来,“麻子哥,你去哪里?”
“我.....没事,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您还是去院子里吧,这里还是太陌生了,不安全。”
师长默默退了回来。
老老实实上床。
今晚出不去了。
明天,明天有没有机会?
特工总部。
几人以总务科办公室为据点,已经忙了起来。
众人开始通过自己的渠道去纷纷布局。
等太阳升起时,又各自分开。
大家约定了一个分配标准。
既然是三方的力量合作。
不管是是谁抓住了师长,都占据头功,头功领一半的功劳,郑开奇只负责分享情报和顾问,参谋,拿两成。
另外三成,剩余的两个队平分。
事成之后,会有郑开奇组织文稿,上报报告。
毕竟,行动队的作战参谋,是日本人钦点的。
目前大队长没到位,行动队群龙无首各自为战,上面也不会说什么。
在办公室熬了一晚上,郑开奇早上才回去。
名义上他已经请了假,在家休息,玩。其实就是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准备私下行动。
按照齐多娣的规划,现在应该已经跟郑师长见面了。
他想了想,给对面的小关打了个电话。
为了避嫌,小关成为署长后,他还没主动打电话。
闲聊了一会,小张三就从对面警署过来,又离开。
吃上小姨做的枸杞红枣羹时,闲人和淡人就溜溜达达过来。
这两个受过老关恩惠,现在成了小关影子的江湖中人。
“我只是欠你一条命,还命可以,脏心事我不干。”闲人没什么好气。
老关养着这两位,只做核心的事,从不随便差遣。
一个在上海滩纵横几十年的老警务,眼光毒辣,两人自然有点东西。
上次在老关灵堂,小关生死阻击,闲人知道,是他的人救了他。
而且,对方还是个高手,近距离规避,闪躲,简直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随时暴起杀人。
当然,闲淡二人能被老关重视,自然是有出奇之处的。
郑开奇冒险请两位来,也是看中了他们这个点。
“我不难为你们,帮我找到一个人,盯死他,你就不欠我什么了。”
郑开奇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的人跟画师有七八分相似。
淡人问道:“几分像?你画的不像可不赖我们。”
郑开奇笑了,看了淡人一眼。
淡人立马身子往后侧了侧。他在很多人眼中,就是索命恶鬼。
但在他眼里,面前这个笑容和煦,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却是个掌管生死大权的阎王。
闲人默不作声,看着手中的纸。
纸上一个青年托着布袋,正嗑着瓜子。
五官表情只能是素描,唯独那双眼睛,仿若五彩斑斓的小世界,分外的传神。
郑开奇说道:“我不擅长画画,只能说外表五分,气韵七分。
找到他,跟踪他,只要他没有遇到纷争,你们就不用跟我汇报。
一天时间,只需要一天时间。”
闲人沉默,问道:“在哪些地方?”
“跟日本人沾边的地方,富人区,侨民区,葵花籽是他的最爱。”
郑开奇想起阿奎跟他说的追踪杀手的事情,也跟闲淡二人说了起来。
“他是什么人?”
“跟我一样。”
闲人听完,转身就走,走到一半转身把那画像扔了回来,“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一天的情报就换回救命的恩情?
我们两兄弟,没那么无耻。
目前,
郭达,军统第一女行动队长张寒梦,吴四宝,各自根据自己的方式在查证。
离开那个房间后,三人更是会各自想方设法,郑开奇自不必管。
他哪里需要他们几个真的查出些什么?
扰乱教授的视线而已。
“不知道,老齐和郑师长,有没有见上面呢?”
郑开奇想了想,索性叫了顾东来,开车带着白冰和小姨出去溜达,逛街,购物,吃东西。
今天也该拽了教授的眼线,玩上一天。
风雅居。
教授揉了揉猩红的眼睛。等了一晚上没有消息,他放了心。
情报没有外泄,他们果真进来才来。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明哨暗哨那么多,何尝不是障眼法?
自己和太保在上海有固定的见面地点。
师长跟书记见面,不可能带着几个护卫,能在某个巷道外围警戒就不错了。
这就是机会。
堂堂十三太保,还能找不到机会趁机聊天?
只有让师长先跟地下党见一次面,才会有后期的抓住师长吊书记的可能。
教授洗了个澡,出来时早餐上了桌,他用餐时还在看着那张地图。
租界是日本人目前控制的盲区,按理说,他们应该会选择租界。
但他通过自己的渠道,在租界开始制造大量的压力。
巡捕,浪人,倾巢出动。
为了的就是不让他们在租界见面。
他与太保之前约定的地点是在南郊。这个租界和日占区最混合的区域,九日焚烧的地点,棚户区的最中心。
以他的猜测,地下党很有可能把见面地点,选在相对杂乱的南郊棚户区。
这些个小门小户,势力不够的,最擅长在混乱中寻找平衡。南郊棚户区,肯定有他们的据点。
可惜那里啊龙蛇混杂,他的人也无法完全把握。
相应的,共产党也更不可能完全把握。
他与新四军里的太保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一个面馆,那是他在南郊棚户区一直牢牢把握的点。
几次见面都是在这里。
可以说,民国时期的一百个背着命案人,就有是个在南郊棚户区。
棚户区每个人,都来自全国各地在本地混不下去的人。
混乱中维持平衡,日本人不屑于管,警署管不了,租界也懒得费力不讨好。
棚户区就是租界外最好的临时见面地点。
师长和书记在这里见面。
“我与太保,就在隔壁不远处见面。”
教授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