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莉·乔尔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就开始呆滞，也不说话，也不看谁。
最近大家好像都是这样，每个房间都出现了一个特殊状态的人，这和那些管理者给他们注射的特殊药剂，以及这些实验仪器是分不开的。
玛利亚转过了身，看了看，又翻身面对着墙。现在的她无比想念在地面上的时光，想念没有流浪病毒危机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每天都会看到行星发动机，看到那耀眼的蓝色光芒，那灼瞎了很多人双眼的光柱。起码那时候还有一些自由，虽然吃不饱，穿不暖，各种物资匮乏，但是起码是自在一些的。
她想琳卡，过去了这么久，她不知道琳卡怎么样了。
反正……可能会在另一个地方见面的吧……
法拉看了看玛利亚，无言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看着四个角的监控。她在想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命运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呢？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多少路能走了，甚至没有路可走，那，变成数字生命吗？还是会变成什么别的什么，自己的主观意识会怎么样呢？她听老人们说过当年数字生命有多么的疯狂，以及一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闻，但是她现在知道了，当时的传闻有一大半都是真的。
她猜想，爱莉那样的情况就属于是主观意识的缺失，但是意识这个东西她不懂多少，但是她知道脑子如果出了问题，那么人也会有问题。虽然那些管理者从来都没有说过这里是研究数字生命的，也从未承认过这里是研究数字生命的，更没有让这些孩子们见到过更多的实验设备，或者是计算终端处理器，但是她知道这里就是数字生命研究所，医院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在这里基本已经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出去的希望，没有了正常的希望，甚至没有了活着的希望。在这里，就成了人家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和材料了，没了还可以补充，补充的又会出现损坏，爱莉就是这样的，她的大脑已经出现了损坏，法拉肯定这是一种损坏，她可能面临着要被毁掉的命运吧，难不成会在另一个空间内醒来吗？
法拉有了一种想法，说不定可以以进为退，要求将自己的做成数字生命，这样会不会有一些希望呢？她转头看了看玛利亚，玛利亚也在看她。
法拉刚刚站起身，准备过去说一下，突然二人头顶的灯亮了，这意味着，她们要马上出去了，要在门口先排队。房间中的另一个女孩转头看了看她们，也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就坐了起来。
二人站了出去，隔壁房间也有人站了出来，整个d区有些房间的门口站出了人，其中还有几个人是光头。
这时候，拐角处有人来了，听着很闹腾，这和以往的肃静是不同的，可能好多个巡逻的人。巡逻的人来了，穿着军事武装一样的装束，甚至还夸张的穿着防弹衣一类的衣服。还有人！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孩子，这几个孩子是一副活跃的、好奇的样子，也有一些是垂头丧气的，穿着勒维尔集团的员工服。
在这个队伍中，玛利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邦妮！？”
是，她是邦妮，她变了很多，好像长高了一些，瘦了一些，眼神和之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地下城没有梦想，工作也没有梦想，这里什么都没有，邦妮的眼神里面也什么都没有了，空空的。直到她听到了有一些熟悉的声调喊自己，她的眼睛里面才装了一个人。
邦妮一个激灵，开始四下张望，这里的走道很长，干净宽敞，人也是一样的干净，干净的衣服，一样的衣服，找个人还真需要片刻的时间。
“玛利亚？你怎么在这里！这太好了。”
太好了？玛利亚觉得这一点也不好，她惊讶的脸上只有一丢丢的笑容。
巡逻的人带着的这一波人，相比起来是没有什么规矩的，比较散乱随意，说话的声音又大，和玛利亚他们刚来的时候差不多，他们这些孩子的身上似乎还带着一些好奇和少少的梦想，就这样的对比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邦妮看到玛利亚想要跑上前去，但是觉得这样不是太好，也就几步远，慢慢走吧。邦妮看着玛利亚脸上那带着一点欣喜又十分悲哀的怪异表情，她自己的脸上也从惊讶变得带了一些悲哀的神色。她看懂了很多，她现在能看懂很多了，她直觉上感觉到了，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玛利亚的脸上就是这么写的。
邦妮这些日子以来，听了很多的传言，证实了很多的传言，受了很多苦，也挨过打，被人脱去衣服嘲笑，被人骚扰，甚至被要求要含住染病者的生殖器，她的眼睛里面的光就是这么彻底消失的，因为，她反抗了，但是最终的结果是她不能够反抗，反抗的代价是沉重的。
她听到太多，看到太多，有些东西，她能够看得很深了，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她能够读懂的额东西太多了。即便是她还没有明白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她能够去明白，能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蛛丝马迹了，因为太明显，玛利亚变得太明显。
现在，邦妮明显察觉到了，这不是一个好地方。她之前认识的玛利亚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刚刚从地面上下来，怀着好好活的梦想，身体是瘦，也有一些虚弱，但是眼神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
她看到玛利亚眼神中的悲哀和绝望是很浓的，这是从未有过的，她以前哪一次看，都没有在玛利亚的眼睛里面看到这些。
玛利亚就好像在说：“邦妮，你来啦！真好！可是你为什么要来呢？这下大家都完蛋了……”
玛利亚其实想说话，想和这些伙伴们说这里不是好地方，这里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地狱，装疯卖傻都没用的，一个做什么都没有用的地方，这里还有小黑屋，那更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连空气都是腐朽的。她想说，‘快跑吧！傻孩子们’！
但是，她说不出来了，嗓子肿了一样，那一刻就是发不出声。她看出来邦妮已经明白一些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地球上，就没有什么好地方。
巡逻者顿了一下，看了看玛利亚，说：“不要说话，站好。”
这个巡逻者还是戴着头盔，一直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白人还是黑人，手也从来没有露出来过。玛利亚抬头看了看巡逻者，正好也没什么说的了。
邦妮和玛利亚的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了，邦妮也一下子没什么说的了，她原本有好多想说的，想说说她见到了伊芙琳，想说说她打听到了斯嘉丽的消息，但是一下子没有想说的了。
玛利亚数了一下，一共七个孩子，他们被分到远一些的几个房间里面。
“你们之前认识？”法拉问。
“对，最一开始，我们被分在一起。”
“唉……”法拉叹了一口气，低声不怎么动嘴皮子地说：“我有点办法了好像，既然没有其他办法，那我们就主动要求，你看呢？”
玛利亚知道法拉是什么意思了，但是不知道行不行，主要是到现在为止，就连管理者的名字，管理者到底是研究员还是博士，专业的还是业余的，什么身份等等这些统统不知道，就这样主动要求，可能会让自己的脑子更早的坏掉。
“我不知道，再想想吧。”
玛利亚看着远去的邦妮，邦妮也回头看了，眼神里面全是疑问，一些对这里的疑问，一些对玛利亚的疑问。
邦妮被分在d14房间，这个房间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这两个看上去很怪，精神头很差，那种眼神，和玛利亚的差不了多少，她们两个人只能是更差，眼睛当中那种属于人类的光已经没有了，眼眸中的神色已经变成了动物一般，被驯服的动物，毫无灵气，毫无光彩。
邦妮只是还不知道，这里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是屠宰场了。屠宰什么？屠宰人的意识，不见血的。
邦妮和另一个女孩走了进去，看着光溜溜的房间。门的对面就是马桶，马桶的上方是一个洗手池，房间高度不高，床是单人床，一个真正的单人床，相对身体睡下后上面的空间就大了，不像以前那样上面是天花板或者是上铺的床板，压抑的不能呼吸，邦妮来到地下城以来，还真是没有有过这样大的上面的睡眠的空间，睁开眼起码是舒服一些。
这里一览无余，没有什么好藏的，柜子里面放着什么一眼就能够看到。
“哦？有人来了，你好啊，小猪，两个小猪。”
邦妮觉得不自在，这里很不自在，不知道是压抑还是怎么回事，那种感觉远超压抑。两人被巡逻者推了进去，然后门就关上了，门上的窗户倒是很大，能透进很多的光来，这是这个房间内，是所有房间内唯一的窗户，唯一能够有光进来的窗户。
“你们好，我叫邦妮。”
“我叫希尔。”希尔见邦妮这么说了，那她也得这么说。
编号为d1405的漂亮女孩说：“唉，还叫自己邦妮呢？还让我们称呼你希尔呢？大家都是经历了很多的人了，瞧你们穿着的勒维尔集团员工的服装就知道，你们已经很累了吧？”
“还好，你这么说是……你们也是勒维尔集团的员工？还是你是有别的什么意思。”希尔说。
d1405坐在了床上，说话懒散，想的费劲，“嗯，对，我也是，我做过很多的工作呢，可我的意思是，你们进来这里就没有名字了，那是你们的过去了，我是没想到这里还能来人的，不过也正常，这里需要人。”
“正常？这里是不是不对劲！？”邦妮立刻问。
d1405说：“这里对于有名字的人来说不对劲，对于没有名字的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或许你能幸运一些，你将来就是一串字符了，怎么说呢？你是一串自由的字符，那是很长很长的一串自由自在的字符，你可以去任何的地方！你可以做任何的事情，没有饥饿，没有痛苦，没有不安和恐慌，没有疾病，没有悲伤，没有抑郁和死亡！”
这段话！希尔知道，这样的说法现在在地下城的一些地方是非常流行的，这无疑就是数字生命！她怎么会说这句话？她是数字生命派的？还是……那么这个地方可能不是一家医院，而是数字生命的制造所！？
“数字生命？这是数字生命！”希尔脱口而出。
邦妮这时候就明白了，明白玛利亚那个眼神具体的意思了。她回身趴在门上向着玛利亚的方向看，但是有视角限制，她看不到玛利亚，也看不到刚才站出来的人，好像已经跟着走了。她试着开门，但是在门的这一侧，根本是打不开的。她开始拍门，然后拉着门把手猛烈地摇晃了几下，可最后晃动的还是她自己的身体。
“省省吧，不然你很可能会被惩罚的。”d1402说。
邦妮很快冷静了下来，转身看着这个房间，看着另外一个人的编号d1402，又看了看另外两个空出来的床，问：“这里是数字生命实验室，是吧，我们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她问了之后就立刻明白了为什么了，“有人实验失败了？”
d1405说：“这我不知道，我希望到我的时候就成功。”
这不可能是假的，没有什么可质疑的地方了，这里一定就是数字生命研究实验的地方。
希尔明显是有些崩溃的，她揪着头发，“不不不，我只是被查出来有些身体不对的地方，我只是来进一步检查的，进一步治疗啊！我不是要做什么数字生命的，这可是数字生命的实验！真的会死人的，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的！你们两个怎么还这么冷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