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济,一个很有意思的词。
在票据时代,简直是一种魔法,让多少不合规的交易,最终堂而皇之的进行。
随着改开,这种行为终于被市场交换所取代。
林飞不幸的踩中了计划时代的尾巴,抵账了一堆风扇回来,就得自己想办法找单位调济。
松花江的风扇好不好,那得购买者说了算。
一张风扇票或者四张工业票,再加上68块钱,简直坏的不要不要的,任何人都会嗤之以鼻。
如果要是不要票,只卖五十块钱,那这就绝对是一台全国最好的风扇。
一切都要怪在这个计划上,统购统销的政策并不仅仅针对于粮食,还管着工业。
生产多少台,分到多少配额,定什么价钱,一切全由计划委员会说了算。
这个神奇的委员会,从上到下一共五级,用报表和数字,统治着全国数十万个生产企业。
到了影棚,招呼大家一起卸货,然后拆了四台赶紧用上。
栾健开始还以为林飞疯了,钱没到手,却当起了败家子儿。听到这是客户抵账的货款,顿时苦瓜脸又平整了下来。
“成,只要不是花钱来的,折腾不出去大不了就送人。”
他倒是大方,可是林飞不能这么想,屋里好几个人赚工资呢,干了活没收益,太打击员工积极性了。
对接师院“调济”的任务交给王老师跟程老师,每兑出去一台风扇,另外给两元提成。
趁着闲工夫,栾健和老崔把“摄影大赛”的事儿说了,又跟林飞商量“广告业务”的设想。
这俩属于是旧时代的冲浪儿,脑子里虽然有点新想法,但是跟林飞这,就有点小孩耍大刀了。
听完了俩人的意思,“两位,要是这么偷偷摸摸的干,那再来一个闫主任,咱不是还得让人一窝端么?”
老崔脸色一红,没好意思接茬。
林飞是他叫过来的,结果现在工资没有一份、招待所也住不了,连活儿都没了。
栾健砸吧了一下,心里拿不准该不该出头。
他的人脉在京城,大院里和父辈的关系很多,不知道在哈城这个边远之地好不好使。
“你们也别胆子太小,咱就整儿巴经干,出了事儿大不了都推在我身上!”
林飞这个话说的大气,让两位老大哥更不好意思出声言语了。
“崔主任地面儿熟,负责找客户。但凡是有拍摄需求的单位,您联系好了,我跟栾经理去谈合作。”
“我去谈业务?”栾经理公子哥一个,可不想低三下四的去求人。
“谈业务有提成,一单提20%,多劳多得。”
林飞这么一说,栾经理小脸黑红黑红的,挺壮实个汉子,变得娇羞起来。
“所有人都一样,拿回来拍摄合同,结账时多开20%业务提成。”
钱是个好东西,越大的钱,越是好东西。
不说广告业务都像秋林这样吧,哪怕一单只有个二三百块,那提成也抵得上一个中级工的工资了。
照林飞这个拍摄实力,一个月不得拍个几十单啊。
另一方面,老崔再次提到了“摄影大赛”的问题。摄影艺术交流会,接下来怎么搞,有没有翻身的机会。
这点破事儿,根本不在林飞的考虑范围之内。
既不能来钱,也给不了身份,甚至现在连扬名的机会也没了。
“小事儿一桩,过两天我攒个方案,到时候咱们再研究。我得赶快干活,晚上还约了老战友吃饭呢。”
说完,撂下俩人,回去掌镜拍照了。
“你说,这小子不会想单飞吧?”
老崔拍了拍栾健的肩膀,语气恬淡平和,“放心吧,一个外地人,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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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确实缺钱,干起活来就拼命。
调济风扇的事儿程艳茹还没动静呢,他已经快把师院家属楼的邻居们跑遍了。
“不要票,五十一台,三档可摆头。”
全国一百多个风扇厂,真要去百货大楼,谁也瞧不上松花江厂这个又丑又笨的铁家伙。
但要是说不要票,那可就另说了。
师院复课之后,美院一直属于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主。学校的资源,都倾斜给了师范专业。他们这帮搞艺术的,能凑合着开工资,已经是天大的优待了。
现在是理工第一的时代。
想要“调济”的人围在楼下的一个角落,中间是得意洋洋的老王。
“你可说准了,立式和台扇都是五十,可不能反悔。”
“啥时候提货,钱什么时候交?”
“王老师,我虽然是化学系的,但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不能....”
七嘴八舌的,把五十多岁的老王闹了个头昏脑涨。“都听我说一句,一共还剩下十六台没拆包的,先到先得。”
这么大的便宜,没占着的人肯定不乐意,老王也有办法。
“这是头一批,不过后面啥优惠力度不一定。想现在买的,拿工作证登记,必须是咱们院的教职工。”
想抓他投机倒把,没门。
把所有得了好处的人都捆上,要是有人举报,到时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害群之马。
一统计,付订金的二十个,想要预定的还有八个。
“多了,多了!一共现货十六台,你们这给我塞钱,我也变不出来风扇啊。”
众人哪里管那个,反正就是给老王戴高帽,递好话。让他“能者多劳”,给同事们多争取点“福利”。
一下午挣五十六块钱,老头做梦都能笑醒,但是上哪去弄另外十二台风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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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外,红旗街,利民骨头馆。
这也是一个家属院里开设的黑馆子,外面大门上赫然写着东煤设计院。
落座的不只有徐建章,还有另外四个青年,岁数都不大,穿着各自工厂的工装。
林飞端起一杯酒,“众位哥哥们,我先干为敬!”
大家也都端杯,嘴里应和着,一团喜气。
徐建章放下酒杯,伸筷子夹了块拌黄瓜。“小飞啊,到了哈城,这就是你在274的第二个家。”
“不管是复员转业的,还是调到城里坐班儿的,咱们都还是六师的老战友。”
“今天通知的仓促,就这几位离得近,过阵子咱们聚个齐的。”
不知道这帮人是不是被同化了,明明来自大河南北,现在却都像黑省人喝酒一样豪气。
不大功夫,烤骨头还没上来,一瓶九两的“五大连池”就被喝光了。
“慢着点,慢着点,我待会回去还得爬三楼呢,喝多了睡大街可不行。”
身穿酱油厂蓝制服的大海哥一拍胸脯,“没事儿,喝多了哥领你去个好地方,保准不用睡大街。”
徐建章毕竟是领导,顺着话里的一点蛛丝马迹,刨根问底儿。“小飞,你现在住哪儿呢?”
林飞抓了一把毛豆,熟练的把豆子挤进嘴里,压下了58°酒精的上涌。
“临时租在一个下岗职工家,搁棉纺厂家属楼那边。一天一块钱,人家管洗衣服。”
话没说完,五个人一起拍桌子,差点没把他吓得趴桌子底下。
“还他妈有王法了嘛?这什么阎王开的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