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贝母季已经过了一大半,每天收贝母的数量差不多稳定下来,李龙和顾博远两个都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来这里卖贝母的人又突然多了起来,客流量最多的时候甚至比那两天还要多,巅峰的时候,一天竟然能收到近五百公斤干贝母!
李龙和顾博远两个都有点傻了,这是啥情况?
钱流水般出去,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贝母收了进来,装袋拉回到了大院子里。
李龙是又碰到了那个他最初在幸福收购站截胡的拖拉机手,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你说啥?幸福收购站被封掉了?”李龙一脸的惊讶,“为啥啊?”
“据说是偷税漏税,还有手续不全之类的。反正听说前几天一直在被查,老板也不露面,后面老板露面了,想托关系也晚了。”
拖拉机手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幸灾乐祸。这个贝母季,他有一半的贝母是卖给幸福收购站的,说实话先前没感觉啥,但和李龙这边一对比后就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少赚了这么多钱!
就那半个贝母季,他少赚了差不多近两万块钱!
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买卖,大家一起凑起来的,不过他出大头,赚的也多些,算一算至少该多分近一万的。
一万啊,一个贝母季少赚一个万元户——虽然现在八五年,万元户在北疆的含金量没那么高了,但那也是万元户啊——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能落下一千多块,已经很利害了好吧?
虽然工人工资连年涨,但现在熟练工也不过八十多块钱,还没到一百呢。
“听说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让人查封收购站都是小事,好像大头生意,往外面做的,给口里卖东西的生意都让人给断了,这回墙倒众人推,以前他得罪了那么多人,这回该受罪了!”
听了这个拖拉机手的介绍,李龙算是明白了。
嘿,自作孽不可活。这时候他还没把幸福收购站的事情和自己这边情况联系上。
连着四天,收了一吨多的贝母后,来卖贝母的慢慢又少了,但就算少,也比最开始要多的多,一天能收个两百公斤左右。
每天来收购站这里卖货的,有八成是外地人,两成是本地的。
不光来卖贝母,还有卖皮子、甘草、锁阳等药材以及铜器、银器,甚至还有过来卖牛黄的——你敢信?
如果不是顾博远知道一点这个,李龙都把人给礼送出去了。
来卖牛黄的不是本地人,呼县南山牧场的。那边和玛县的牧业队情况不太一样,原来的牧场牛羊直接折价卖给了牧民,有点像四小队包产到户后分队产一样。
这个来卖牛黄的是个汉族人,叫吴水军,也算是支边过来(逃荒过来)到那里落的户,原来家里养过牛,也算专业对口。
南山牧场他们这个队里,就吴水军一个汉族,其他都是哈萨克、维吾尔族,其他人是不知道牛黄的。出牛黄的牛也不是吴水军家的,是他邻居一个哈萨克族人家的,一直病着,快死掉的那种,瘦弱,然后被吴水军给买了。
邻居不给卖,说这牛要死了,卖了吴水军会亏,吴水军知道邻居实诚,也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邻居不太相信。吴水军就先把牛牵过来,宰了之后,还真掏出一块小鸡蛋那么大的牛黄来。
这年头天然牛黄还不是那么贵,他要拿去县药材公司出售,那边不认,然后就经人指点送到这里来了。
李龙也把不准,顾博远只是觉得像,李龙干脆就开着吉普车带着这个吴水军去找梁东楼。
梁东楼正在菜园子里弄菜,拖拉机不在,李龙猜测应该是梁文玉开出去办事了。
“小龙来了啊?”院子里正在择芹菜的陈秀珠站起来笑着打招呼,“这是过来有事?”
因为吉普车里有陌生人,陈秀珠问过之后就去倒水。
提着锄头从菜园子出来的梁东楼就着压井洗了洗手——这压井还是李龙他们给打的。这边生产队其实比四小队那边先进,在于村头已经打了一眼机井,村里人能喝机井水。
但喝机井水得去拉,哪有家院子里的压井方便?
“叔,有个事情要麻烦你。”吴水军比较急,今天还要赶回呼县,李龙也就没客套,直奔主题,他示意吴水军拿出东西来,然后继续说道:
“这位同志过来到我们收购站卖牛黄,我不认识这个,也不知道啥成色。”
当着吴水军的面,他也不好说不知道真假,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牛黄?来,我看看。”虽然现在已经不怎么给人看病了,但家传的底子还在,梁东楼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见过牛黄,知道这玩意儿主贵,这新鲜的也算是头一回见。
吴水军这时候也不确定了,赤脚医生的普及让普通老百姓也知道胆结石是啥东西,他这玩意儿是从胆里搞出来的,药材公司不收,总不能是个大号胆结石吧?
说实话,这时候吴水军也是强撑着。他来的时候和邻居夸了口,开玩笑说如果这胆卖掉,给邻居买辆自行车。
邻居家算定居牧民,有自己的草场,平时骑马,现在买不起拖拉机,孩子上学就想有个自行车。
所以吴水军才敢这么说。
梁东楼拿着那块牛黄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吴水军的心就跟着起起伏伏。
“嗯,是牛黄,而且是胆黄,不错,能有这么大,少见。”
“真的?那太好了。”李龙还没说话,吴水军先叫了出来,“那这位老叔,这牛黄,值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钱?”梁东楼看了他一眼,问道。
“能有个五百块钱?”吴水军和大部分普通老百姓一样,知道牛黄珍贵,但这玩意儿具体的价钱,他就不清楚了。
“牛黄狗宝猪宝都是好东西,但这玩意儿,各地价格不一样。”梁东楼把东西还给吴水军,然后扭头问李龙:
“你真想收?”
“是真的那肯定收。”李龙也不傻,这玩意儿不管是收走了交给贾天龙去卖,还是留着自用都是很好的。
“你给他拿两千块钱……”梁东楼想了想说,“这牛黄有一百多克,怪重的,清理一下纯的也上一百克了。”
这时候牛黄价格梁东楼也不是很清楚,但他记得自己在口里的时候,药房卖这个,就是按克算的。
“两千?”吴水军张大嘴巴,合不上了。
他想着能卖出一头牛钱就很好了,竟然出两千?
“嗯,不亏你。两千,你卖不卖?”
“卖,咋不卖?孙子才不卖!”吴水军突然吼了起来,把那块牛黄直接塞到了李龙的手里,眼睛红红的。
李龙不知道怎么惹到了这个汉子的伤心事,但既然对方卖,那他就去吉普车跟前,从自己的包里取出钱来,一沓沓给吴水军点清。
吴水军接过钱抱在怀里,突然扭头到菜园子门口那里哭了起来。
“想起伤心事了。”梁东楼感慨一下,然后对李龙说道:
“这个是好东西,收好。药材公司那边就不去了,有些国营单位的人未必懂这个,你那边不是有收贝母的合作人吗?问问他。”
有吴水军在,梁东楼没多说,但意思李龙很明白。
算淘到宝了。
李龙把吴水军送到汽车站,这个汉子千恩万谢的和李龙道别,然后抱着自己的布包进了汽车站。
收牛黄只是一个插曲,总的来说,收购站的名气越来越大,来卖各种东西的人都有,反正最近稀奇古怪的东西李龙见了不少。
后来他知道,八十年代牛黄按克论价,品质好的牛黄,是以一克一百元左右的价格来论的。当然,后来有了人工牛黄,天然牛黄的价格没被炒上天,但几十年后,依然是每克一两百元的样子。
不便宜。
算是赚了不少。
还有人抱个了大肚瓷罐子过来的,说是古董要卖,开价还不低,一个罐子要两百,让顾博远骂回去了——说这玩意儿是原来装骨殖的,就是古代版的骨灰罐,那能敢收?
李龙也算是开眼了。
五天后,贾天龙再次到李龙这里来,因为存的贝母更多了,这一回贾天龙带的钱不够——他也没想到,李龙这边的生意竟然能触底反弹,几天时间又收到了近两吨的贝母。
而他只带了能收一吨多贝母的钱。
因为这事,李龙把牛黄的事情给忘记了。
钱已经快收麻了,李龙去存一半,剩下的作为流动资金来用。
去了库存,加上客流量有所回落,李龙这才匆匆的有机会去到林业队那边收贝母。
艾里是真的有点急了,李龙是从运输公司那边“借”了一台大卡车过来的,看到大卡车到了,正和一个护林员说话的他干脆也不说了,挥手让那个护林员离开,自己跑到了卡车边上,等李龙下来后,直接一巴掌拍在李龙肩膀上:
“阿达西,你再不来,这些贝母我就卖给别人了……”
李龙和林业队关系深远,本身也带着编外护林员的身份,加上头几次收贝母给的价也不低,所以艾里他们尽管碰到过其他二道贩子,但主要还是想把贝母卖给李龙。
但这足足等了十天,库房快装不下了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龙急忙致歉,“这段时间太忙了,来卖贝母的太多,我们那边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你以后还收不收我们的贝母了?”这么一听,艾里就有点紧张。他担心李龙收购站那边收的多,这边就不来了。
“收啊,你们有多少我收多少!”李龙打了包票,“放心,别人的不收,你们的也要收,咱们是朋友嘛!”
“好好好。”李龙这番听着很讲义气的话,艾里就觉得很舒服,“来来来,先喝马奶子吗?先看贝母?刚才有人给我送来一笼子马奶子……”
酸马奶是好东西,可惜不是哪个人都能喝得惯的。李龙偏偏还能喝。
不过他还是指了指库房说道:
“先办正事吧,把贝母弄完,你那笼子马奶子送给我了,我拿回去喝怎么样?”
“没问题没问题!”艾里笑着去打开了库房的门,然后冲远远的一个小伙子吼了一声:
“艾孜卡尔,叫几个人过来帮忙!”
很快,七八个小伙子就笑着跑了过来。这些有认识李龙的,就跟李龙打招呼,不认识的也好奇的看着他。
去年前年李龙开拖拉机来过这里,这里不少人知道这个编外护林员的事情,他救过这边一个小伙子,护林员们都承他的情。
卖贝母的事情在林业队算是公开的,李龙每收一次贝母,这些护林员就能分一些钱,他们自然开心的很。
虽然过了十天,但库房里至少有一百多公斤的贝母发霉,不能用了。
李龙黑着脸,艾里倒没觉得什么,往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哪年林业队收的新鲜贝母没有几百公斤坏掉的?
这些贝母就倒进了库房边上的水沟里。
李龙很心疼,但也没办法。前几天实在太忙了,到现在他都没去供销社一趟。这段时间不光他忙,顾博远也忙,每天中午饭都是在收购站吃的,杨大姐或者顾晓霞送的饭。
那些来收购站卖东西的人,也就看中了李龙他们敬业的这一方面——一来服务热情,二来敬业,不像其他收购站,跟国营的一样,到点下班,根本不去管那些来卖东西的是从哪里过来,需要坐多长时间车回去。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边给的价格高。
艾里还是那样,任由李龙来评级、定价、称重。这回李龙拉来一台磅秤,结束了他前几次估算的历史。
虽然李龙估算的也挺准的,但怎么也没秤给人印象直观。
最终结算,这里鲜贝母有七百多公斤,折三千块钱,半干半湿的贝母五百多公斤,折八千块钱,干贝母三百多公斤,折八千块钱。
李龙给的价格不高,三样加起来不到两万。
但艾里很开心——已经很高了。
不给高价的原因是这些贝母从那些采药人手里直接挖过来的,杂质太多,没有清洗,李龙弄回去后还得二次处理。
“走,喝马奶子里,喝剩下的,你带走!”点清了钱之后,艾里兴奋的说道。
酸马奶普通人要喝的话,最好是加糖,不然喝不下去。
艾里给他倒了一瓷碗,加了糖,又准备给司机倒的时候,司机急忙摆手,表示要一碗清茶就好了,他可喝不惯这膻膻的东西。
李龙拿着勺子边搅边喝着酸马奶,空了问艾里:
“艾里,还有一个星期,这山里的贝母就差不多开花了吧?”
“现在已经有开花的了,人少了,你最多能再来一次。这回我就不担心了,过个十天半个月来都行。”反正再收贝母也收不到那么多了。
“我也得早早来,再有贝母烂掉咋办呢?”李龙摇了摇头,品味着酸马奶酸甜味道。
这玩意儿虽然有点凉,但说是养胃,发酵过的,有那么一点点酒味儿——如果在常湿下放半个月,就成马奶酒了。
味道很香,喝起来不一样。
在北疆,如果是初来这边的人,总能喝到一些以前没品尝过的东西——比如酒精度很高,后世也很出名的大乌苏,比如啤沃——这个就连一些本地人也不知道,比如卡瓦斯,比如酸马奶,和鲜榨的石榴汁,这玩意儿也会发酵,常温放三天,就有酒味儿了。
当然,各地都有这样的特产,有些特产就是走不出本地,却又深受来这里游玩的客人的喜欢。
连喝带拿,李龙带着卡车回去,把贝母卸到大院子,然后又继续去收购站忙活。杨大姐看着两个孩子的时候,顺便就开始淘洗那些贝母。
闲不住的人——眼下李龙给杨大姐开的工资已经达到了八十块,杨大姐觉得自己做的事情,真撑不起这个工资,她就尽量多干一些。
虽然已经和李龙顾晓霞他们生活的跟一家人一样,但人家给的多,杨大姐这个本份人不多干点,心里有愧。
又持续了四五天,贝母季慢慢淡了下去,来的人没那么多了,每天收的干贝母在两百公斤左右,皮子倒是多了起来。
好在现在秩序好太多了,哪怕郭铁兵他们不来,李龙这边顾博远一个人也能维持,特别是那些本地的二道贩子,甚至会在人多的时候,主动承担起维持秩序的事情。
通常这个时候,李龙会弄来一个大桶,桶边挂一个铁皮马勺,边上放一个方凳子,凳子上一撂搪瓷大碗。
桶里装的是红褐色茶水——砖茶烧的,过来的人谁渴了自己舀着喝。
这在后世算是非常普通的一个动作,就惹来了一片的赞叹——说实话,这时候哪怕能放一桶凉水,那些人也开心啊。五月底,暑气已经开始聚拢了,天热了起来,收购站的院子边上虽然有树,但并不足以完全覆盖,排队的时候,热啊!
这些小细节,一点点的让这些过来卖货的人,觉得这个收购站做的好。
潜意识里,以后卖东西,宁愿远点儿,也希望到这里来。
闲下来后,李龙去了一趟供销社,从李向前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你是说,相当于是我间接的搞垮了那个幸福收购站?”
“差不多吧。”李向前笑咪咪的看着李龙,那表情就差说:“你说怎么谢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