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四周在这一瞬安静下来, 就连赵筠元看向陈俞的目光中都止不住的带着惊愕。

在众人的目光中,陈俞的声音尽可能的柔和,他垂眸看向赵筠元隆起的腹部, “皇后腹中孩子就快要降生了, 一个北岐人的生死朕并不在意,可朕不想让朕的孩子还未出生便沾染上这种血腥气, 今日, 还是算了。”

没人想到陈俞会开口说出这样的理由来,偏偏这是无人能反驳的理由。

那些恨不得马上将贺宛投入兽笼的世家之人也只能颓然的将她松开, 而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第一反应却是慌乱的跑到陈俞身后。

显然,她知道,是陈俞在护着她。

赵筠元微微抬眸, 恰好瞧见陈俞收回的目光。

一切如常, 可赵筠元的心中却明白, 并不是这样, 只是她不懂, 陈俞不是最怨恨贺宛了吗?

不仅是赵筠元, 就连陈俞, 也曾经被这位北岐公主投入兽笼之中, 差一点就丧了命, 赵筠元想看到贺宛为这一切偿还些什么, 陈俞呢,他应当更想看到的。

不管是原书中的陈俞, 还是现在的陈俞, 都应当如此才对。

毕竟那些事情,都是真切的发生在陈俞身上的。

赵筠元得不出答案来。

或许是因为陈俞的制止, 让接下来的半场宴席只是按部就班的进行了下去,午24久 吧192再有人站出来也只是开口说些好听的恭维话,没人再提及北岐人的事。

等天色再暗些,陈俞便与赵筠元一道入了营帐,贺宛依旧守在外边,赵筠元从她身边经过时,见她向来低垂的眉眼微微抬起,夜色中或许瞧不清楚眼神,可赵筠元却总觉得她那眼眸中多了几分笃定。

就仿佛……对某件事多了几份信心一般。

赵筠元移开目光迈步进了里间,像往常一样喝下热好的安胎药便要歇下,关于今日的事,赵筠元并未有再去询问陈俞的意思,她知晓,这种事,左右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只是陈俞好似存了想解释的心,在她面前张了好机会嘴,只是最后也只是道了句“无事”,便让她早些歇着了。

自从怀了身子,赵筠元总是早早歇下,就算陪在陈俞身边,也会歇得比他早些。

他向来忙碌,就算是最清闲的时候,手边也总有些事情得先处理,赵筠元或许等得,可腹中孩子却是等不得,不消多久,那股子困倦就涌了上来,好几次趴在书案上就睡了过去,次数多了,陈俞便不再让赵筠元侍奉笔墨,只让她先去歇息。

今日其实发生的事并不算少,但或许是腹中孩子的缘故,赵筠元还来不及细细揣摩,就已经睡了过去。

只是她方才睡过去不久,就迷迷糊糊的听见外间传来喧闹声响,声音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赵筠元也惶然睁开眼眸。

里间的烛火已经熄灭,好在有月色透过营帐朦胧的照进来,让赵筠元算是能瞧清楚一些事物。

外间传来的声响并未停歇,赵筠元只听见好似是男男女女的声音混杂于一处,却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

这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借着月色,她下了塌又随手拿了一件披风裹上,然后往外间走去。

赵筠元于陈俞歇息的营帐虽然也是临时搭建,可却事事都考虑得周全,粗略分了三间屋子,一间是置了床塌,用作歇息的,一间是书房,是陈俞平日处理政务所用,剩下一间倒是没有特意讲明用处,只是二人若是一块用膳之类,便是在这一间了。

赵筠元这会儿从最里间走了出来,瞧见陈俞的书房还亮着烛火,走上前掀开帘子才发觉人并不在。

她心头越发不安,一手扶着腹部,另一手搀着桌椅,一路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等行至门前,外间一阵寒风卷起一道发冷的声音送入赵筠元耳中,她听得那道熟悉的声音道,“你若敢伤她……”

她身子不由得一颤,还是伸手将那道帘子掀开。

外间,当真是热闹极了。

宴席上提出要将贺宛投入兽笼中去喂那只山猫的孟松面上染了红晕,显然是方才宴席中饮酒太过,这会儿还不曾消了醉意。

而此时他正竭力制住贺宛,神色惶恐无措。

当然,被他制住的贺宛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头发散乱,面色几乎惨白,虽然一直在挣扎着,可却怎么得都挣扎不开来。

陈俞也在,他一直死死盯着二人,连赵筠元走到他身边也是文锦唤了一声“娘娘”后才发觉,可即便发觉赵筠元的到来,陈俞也依旧不曾将注意力分给她,只依旧盯着二人道:“孟松,你莫不是疯了!”

孟松被那夹着杀意的语气激得浑身发颤,制住贺宛的手下意识松了松,贺宛便得了空子,很快从孟松手中挣脱了开来。

瞧见这般景象,赵筠元的心头反而是一松。

她虽然也想要了贺宛这条命,可眼下显然时机不对,这孟松在朝中虽不过是个员外郎,可父亲却是尚书孟齐,若是孟松真对贺宛做了什么

,赵筠元瞧得出来,依着如今这副情景,陈俞怕是不会放过了那孟松。

如今贺宛无恙,赵筠元原以为陈俞对孟松不过小惩大戒一番,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不曾想到那贺宛从孟松手中逃脱之后却一门心思的扑到陈俞身边,一双娇媚的眸子蓄满了泪水,声音凄楚地方才唤了一声“圣上”,那噙着的泪珠便落了下来,好似受了千万般委屈。

她这般举动再加上被扯得凌乱的衣裳,让赵筠元很快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变了脸色,正欲开口,就见陈俞脸色也冷了几分,竟然抽了身侧侍从的佩刀要往孟松的方向走去。

赵筠元瞧见他那满面怒火,一下子慌了神,连忙快步走上前拦了陈俞的去路道:“圣上,不可啊。”

陈俞凝眸看向她,声音极冷道:“你也是女子,这孟松如此行径,朕如何留得?”

“圣上。”赵筠元尽可能冷静下来道:“此事到底真相如何还并未定下,况且,孟松乃是孟尚书的孩子,孟尚书老来得子,对他最是疼爱,对于圣上所行之事,孟尚书一向是最为支持,圣上您就算认定这孟松真有这般孟浪行径,亦是应当看在孟尚书面子上再……”

赵筠元心知陈俞与贺宛之间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此刻的她却没有细想这些的机会,她只知道她从幼时便养在孟皇后膝下,孟皇后待她如同亲女,就算没有系统的任务,今日,她也不会任由陈俞胡来。

今日之事若真的闹大,不管是谁都不好收拾,特别是陈俞盛怒之下为的还是一个北岐女子。

这对于一向厌恶北岐人的陈国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啊。

赵筠元以为,只要她说清楚其中利害,陈俞的理智便会回笼,可她的话还不曾说完,陈俞却已是用力拨开她的手道:“朕是天子,若是想处置一人还要顾念这样多,那这皇帝做来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他正欲动手,却又被赵筠元扯住衣袖,他侧目一看,赵筠元已是艰难的跪倒在地,她道:“就算圣上不在乎旁人,可这孟松亦是太后的亲侄子,算来还是圣上表弟……”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可陈俞却没了耐心,他用力甩开衣袖,将那柄长剑径自穿透了满脸惊恐的孟松腹中,温热的鲜血溅了僵在那儿的赵筠元一脸。

少年的脸很快被死气淹没,赵筠元愣愣的看着,夜风好似化作了刀刃,割得她生疼,茫然无措间,她感觉到腹部一阵沉沉的下坠感,两腿间涌出一阵湿意,她意识到了什么,慌乱的想开口求救,可她努力的张了张嘴,却怎么得也发不出声音来……

昏倒过去的前一刻,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陈俞白日里说的那句话来,他说,一个北岐人的生死他不在意,他只是不想让她腹中的孩子沾染了不当沾染的血腥气。

她忽然觉得这句话,可笑极了。

***

再醒来时眼皮依旧发沉的厉害,耳边的脚步声响愈发凌乱,她努力睁开眼睛,周身那仿佛被剥去皮肉的疼痛感也在这一瞬变得真切,而她甚至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朦胧中瞧见一片片刺目的鲜红……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终于停止,有人手忙脚乱的拿了毯子将从她身下取出来的婴儿裹住,面上本是喜色,可不过片刻,那喜色却又尽数变为慌乱。

赵筠元艰难的抬了抬手,声音沙哑道:“快,抱过来给本宫瞧瞧。”

抱住孩子的稳婆听了这命令,却脸色惨白的朝她跪下,既不将孩子依照赵筠元的意思抱上前去,也不敢开口说出缘由来。

赵筠元即便还不曾完全清醒,可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她有些慌乱的想支起身子,竭力道:“本宫让你将孩子抱过来,你……”

春容与玉娇面上尽是沉痛之色,两人上前想劝慰赵筠元,但却都被赵筠元推开,她只死死盯着那稳婆,挣扎着几乎要从床塌上摔下来。

正当这时,外间响起一阵脚步声,陈俞快步走了进来。

里间几人见了陈俞进来,都仿佛是有了主心骨一般,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而陈俞一进里边,就先示意稳婆将孩子抱下去,里间宫人也识趣的一块儿退了下去。

赵筠元此刻满心装着那孩子,见孩子要被抱走自然不愿,可她正欲挣扎上前,却已经被陈俞拦下,他道:“小满,那孩子与我们没有缘分。”

陈俞这话便算是给了赵筠元一个准确的答复,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已经是没了生息。

原本她见里边下人神色都很是古怪,心间便已经有了猜测,可总还是不甘心,便想着再瞧一瞧那孩子,如今从陈俞口中得了准话,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

陈俞见她没再吵闹,以为她已经接受现实,神色难得柔和了几分道:“小满,往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赵筠元仰头看向眼前人,忽地笑了笑,她张口道:“圣上,喜欢贺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