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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抵达宋家小区附近,她们必须要分开了。
两人从两侧下车,气息都有些不稳 ,宋卿尤为明显,隐藏在衣袖里的手在轻轻发颤,身体克制不住馀韵的袭来。
她扶着车门把手,头晕目眩了许久。
闻奈拿出竹杖,走过来,递给她,“我明天陪你去医院覆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的目光真的好正经,明明刚才在车上......
宋卿被这反差惊到了,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羞赫,用手背冰了冰脸颊,“很晚了,六点以后吧。”
“嗯,到时候我来接你。”闻奈替她拉了拉领子,温柔地笑笑,“风大,记得照顾好自己。”
宋卿压下躁意,胡乱地点了下头,馀光瞥见她手指上套着的素圈,泛着“水润”的光泽,心里砰砰直跳。
舌头痛,脖子痛,小腹也痛,宋卿红唇轻抿,逃似地避开了对视,“如果你太忙的话,就不必赶过来,我自己有王医生的联系方式。”
闻奈见她害羞,觉得有趣,明知故问,逗弄她:“你这就烦我了?”
宋卿睁大眼睛,连忙解释:“我没事,我不是......”
只有闻奈可以轻而易举地撩拨她的情绪。
她浅色的眸子里藏着焦急与恐慌,是长久压抑下造成的患得患失,闻奈心下一阵懊恼,倏地上前拥住她,“好了,好了,我胡说的。”
宋卿平覆下来,眼含热泪,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委屈的,“那你重新说。”
还好宋家住得够偏,周围也没什么邻居,否则宋卿是绝对不会这样撒娇的。
撒娇?她后知后觉楞了下,好陌生的技能。
闻奈宠溺地揉了揉她细软的发顶,“乖,姐姐最爱你了。”
宋卿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擡头时目光清冷如初,有刻意之嫌,“反正不用特意赶回来。”
她又不是傻子,看得见闻奈眼圈下的青黑,眼睛里的红血丝。
但闻奈既然不说,她便不会多问,有很多事情自己都无法处理,宋卿从没有这样一刻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更强大些,强大到可以成为姐姐的羽翼。
闻奈失笑道:“知道了。”
宋卿淡淡地“嗯”了声,独自撑着竹杖离开,转身的瞬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眼睛弯得像月牙。
闻奈是看她背影消失后才离开,坐在疾驰的车上,继续看各家子公司的财务报表,一时间头疼不已。
宋卿到了家,指纹解了锁,屋里空荡荡地没有人。
从宋斯年出事以后,她请了长假,便很少时间看手机了,手机早就没电了,关了几天机,她从抽屉里找出充电器,在客厅里找了个插口接上。
手机要充会儿电才能开机,宋卿坐在沙发上发呆,打量起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来,明明是记忆中的环境,又有些细微差别。
一个多月没人住,茶几下面铺了层灰,摆放着几袋糖果,还有用彩色橡皮筋扎起来的大包炒瓜子。
宋卿闭上眼睛,疲惫地瘫倒在柔软的沙发里。
她上次回家是多久了?好像快半年了吧,怎么感觉恍如隔世的?
母亲在厨房里做红烧肉,父亲打开了电视机,调了体育频道,装了几盘瓜果点心,平平无奇的周末难得有过年的气氛。
她和宋斯年坐在一起,各自抓了捧瓜子来磕。
父亲又具体说了些什么,宋卿记不太清楚了,无非是些催婚相亲的话,一时间惹得大家都不愉快。
宋斯年挡在她面前,大声承诺着:“以后我和宋卿一起住养老院!”
午后阴雨转晴,客厅窗户没关严,洒进来清冽又柔和的阳光,矛盾得像她存在於这个空间,宋卿觉得自己活着,又觉得自己死掉了。
她睡醒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半,手机充满电,自动接收了上百条信息。
宋卿睡得有些凉,坐起来的时候头晕,揉揉惺忪的眼睛,没第一时间去翻手机,瞥见阳台上挂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衣物,被主人家遗忘了半个月之久,甚至还有她与宋斯年的睡衣。
宋卿很容易拼凑出那时候父母的心境,周末两个孩子都允诺要回家住,父亲兴致勃勃地做了大扫除,母亲换了床单浆洗了衣物。
可惜,她再也没法见到宋斯年。
宋卿擦拭了眼角,翻看手机消息,里面有部分是公司项目的交流,她一概删除不看。
顾十鸢:【我们已经到家了,叔叔阿姨有我陪着,你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安心呆在玄清观祈福。】
时间是第一天晚上八点,对方还撤回了条消息。
阿秀姐姐:【卿卿,逝者的遗物不能留在家里,宋斯年的东西已经处理好了,但他的电子设备我们不好处理,都留在房间里,你看看有没有需要销毁的。】
阿秀姐姐:【我带走了他的篮球。】
时间是第二天下午两点。
接着几天,顾十鸢和阿秀姐姐带着宋父宋母出门散心,一直没再回家,每天都会按时发来今日行程安排与合影照片。
宋卿才发现,怪不得会有陌生的感觉,原来是因为这个家里有关於宋斯年的东西都被清除掉了,而阳台上的蓝色睡衣,没被发现,逃过一劫。
宋卿把衣服取下来,折起来,封进塑料袋,装进纸箱里。
她站在宋斯年卧室门口,拧了半圈门把手,站着楞了会儿神,什么都没想,然后做了番心里建设后才打开门。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宋卿还是被这空荡荡的房间给震住了,床,衣柜,书桌都还在,但是属於宋斯年的痕迹都消失了。
她记得墙上贴有球星的海报,床头柜上总放着两本纸质书。
书桌上摆着硬盘和电脑,宋卿拉开凳子坐在那儿,打开电脑,插上u盘,找到文件夹,看到了宋斯年留给她的影像资料。
从小到大的生日,每一次都拍摄了祝福视频。
宋卿看完视频花掉了四个小时,应该在八点结束的事情,她在这个房间枯坐到凌晨。
最后退出文件夹的时候,她在电脑桌面找到了新视频,看属性时间是两个月前录制的,还没有剪辑,就没存进硬盘里。
“哒哒”,宋卿按下鼠标左键。
屋子里黑暗无比,只有电脑屏幕盈盈的光映衬在她脸上,显出几分萧瑟与凄凉来。
“哈喽啊,二十七岁,咳咳——,不行,卡痰了,重新来。”
“哈喽,二十七岁的么么。”
宋斯年举起相册,翻开其中一页,指着合照上的人,笑着露出了大白牙,“我的好妹妹,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得偿所愿了吗?”
宋卿生日在十二月,这是宋斯年提前录下的。
——
这次开学表演,戏剧社的演出大获成功,副部长自己撰写的剧本,反响好评如潮。
年轻的孩子喜欢热血又无厘头的剧情,在学校贴吧里开了好几个讨论帖,都是有关於剧情以及角色的探讨。
这天她们演出完,副部长通知大家先别走,留下来合影纪念,宋卿换了戏服,脸上还留着夸张的舞台妆,几个姐姐见她长得可爱,拉着她加重了腮红。
她被折腾得够呛,精疲力竭地挪到了闻奈姐姐身边,把宋斯年甩在另一侧。
“茄子!”众人朗笑着比着手势。
“咔嚓”一声,摄影师按动了快门,闪光灯快速亮起,目之所及全是青春稚嫩的脸庞。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瞬间,拍照结束后开学典礼也结束了,这天学校不会上课,留给学生最后半天时间放纵,大家一哄而散,没有表演压力,在林荫路上撒野似地奔跑。
宋斯年去体育场打了一下午篮球,宋卿则是继续去训练馆挨揍。
日子平淡如水,好像没什么不同,宋卿再也没见过闻奈,逐渐又忘记了姐姐的长相。
后来初中部开了学,祝遥依旧像个小霸王似的,翻墙逃课来找宋卿聊天,只是她发现昔日这个软乎乎的女孩子已经不太愿意搭理自己了。
宋卿站在围墙边上,仰脸看着坐在墙头上的女孩子,一本正经道:“祝遥,逃课是不好的行为,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祝遥嘴里叼着从外面摘来的野草,肆意洒脱得像风,眉梢微蹙,“你舍得赶我走?”
两三个月不见,宋卿已经长变样了,突然窜起来的个子,消减下去的脸庞,愈发精致立体的五官,漂亮的不像话。
宋卿成长速度慢些,总算赶上了大部队的尾巴。
而且她是练拳瘦下来的,每天那么大的运动量,让身体每处肌肉都十分紧实,勾出流畅健康的线条,很有青春的活力与张扬。
这样的宋卿,祝遥心里一怔,盯她的眼神慢慢变了。
宋卿笑说:“你连寄件地址都不愿意隐藏一下。”
祝遥楞了下,思考了几秒钟,礼物是她实打实从美国买回来的,本打算亲自交到宋卿手上,但后来她与妈妈吵了架,一气之下提前回国找了个野队飙车,有次庆功宴喝醉酒以后,把礼物稀里糊涂就给寄出去了。
祝遥忘记隐藏信息了,所以寄件地址就在南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