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画 作品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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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帘子从里面被掀开,又软噗噗地搭下去,宋卿眨巴眨巴眼睛,恍若不可置信。

耳畔响起徐文渊的哀嚎,忽远忽近的声音,她低下头,看着这个抱着她小腿的师弟,脑子里乱哄哄的,像跑了几场马赛,语气变得干瘪不自然,“你......还好吧?”

不好,当然不好!

徐文渊如鲠在喉,有种近乡情怯的迟疑,七尺男儿痛哭流涕,“呜呜呜,反正丶反正死不了。”他说起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字眼,回忆与痛苦占领高地,神情变得惊惧。

“他的膝盖跪过玻璃,刚才上了药,不能再跪了。”闻奈平静地说,她的长发被简单挽起来,额前垂落的几绺发丝迎风扬起,有几丝温婉的气质。

宋卿却是心虚,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弯下腰拎着徐文渊的衣领,用力把人拽起来,把手机扔进他怀里,“你家里人担心你,去旁边回个电话。”

灾区的通讯在逐步抢修,安乡村有移动信号基站。

徐文渊手忙脚乱地捧着手机,揩掉眼泪,糊了满脸的泥水,又哭又笑,“好好好,我爸妈肯定急疯了。”

宋卿目送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信号车旁边,蹲在地上蜷缩成团,肩膀轻轻抖着。

这之后,她忐忑的目光从闻奈的侧颜上扫过,视线最终落在带血的镊子和纱布上,瞳孔微微缩紧,压着嗓子,“闻奈......”

闻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往旁边的树后面看过去,冷声说:“陈最,你看见王医生了吗?”

陈最楞楞地“啊”了一声,从树后面走出来,边啃着馒头,边露出个窘迫的笑,“看见了,好像在a区吧。”

“嗯,知道了。”闻奈点点头,撩起帘子走进去。

“嘿。”陈最扯着唇角,痞气的笑容,双手插进兜里,被抓包偷听后佯装的淡然,“宋小姐,我可不是双面间谍。”

宋卿心思不在这里,没听清楚。

“陈最。”清清冷冷的声音透过纤薄的布料,细听有几分警告的意思。

陈最的眸子里又映入那张未施粉黛的脸,眉心轻轻蹙着,气质变得沈冷,投降似的举起双手,连连讨饶,“行了,马上换班,我忙得不可开交。”

“宋小姐,祝好。”他嬉笑着离开,一双马丁靴在地上踏出缭绕的烟尘。

宋卿恍惚着颔首,算是礼貌应答。

恰逢午后,人走干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安静,远处小鸟啁啾,近处树叶沙沙,不像是在灾区,像暂停的旅途。

救援队和伤者在a区空院吃午餐,绝大部分物资来自环宇的捐赠。

宋卿横着心,进入了帐篷里,眼前倏地变暗,适应了几秒钟,才看清楚里面的摆设,两张掉了漆的桌子,一张简易铁架小床,还有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她总是在顾十鸢身上闻到,但乍然出现在闻奈这里,便觉得惊慌。

宋卿仔细打量着闻奈,没看见明显的伤处,松了口气,抿着唇叫她“姐姐”。

这是一种她很少尝试的示弱。

她总认为,在一段势均力敌的感情里,年龄上天然的弱者,这样的称呼总会让自己落入退无可退的境地,但此时此刻,她却摒弃守旧的想法,显出讨巧的委屈。

这样的伎俩,实在拙劣,却很有用。

闻奈本来就没多生气,她们相互隐瞒着,自己没有多占理。

但她感受到的是重视,一种情绪上的价值,这样一来,她甚至舍不得冷落宋卿。

闻奈俯身,从水桶里舀水冲淋沾血的器械,转过身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宋卿自然如实相告,“在县城里住了一晚,本来我不必过来,但收到徐文渊的消息,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闻奈把东西归置妥当,用干净毛巾擦了擦手,擡眼看她,“饿不饿?”

宋卿被她握住手,沁人心脾的凉意,迷迷糊糊地笑起来,“......不饿。”

她咬着唇,心下懊恼,觉得自己今天反应格外迟钝。

闻奈见她眼底有青黑,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心疼起来,“你下午还有工作安排吗?”

“实际上没什么,我的任务就是护送物资过来,再配合宣发部门拍摄几段短片,具体的要等徐老师和政府对接了,看他们是否需要专业的抢险工程队。”宋卿捧着杯热水喝。

她手长腿长的,缩在小木凳里显得格外突兀,闻奈抿着唇淡笑,没让宋卿瞧见。

宋卿喝完水,精神好了许多,伸手去拽闻奈的袖子,乖巧地道歉,“对不起。”

闻奈轻哼一声,仿佛不准备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歉意,“你说对不起做什么?”

宋卿想的是江城夭折的旅行,这是她这几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抱歉的事情。

她笑了,耸耸肩,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没什么。”

闻奈突然蹲下来,拉着她的手,翻过来看掌心,有道醒目的血痂,并不是很深的伤口,但因为位置很不好,手部一用力便会牵扯。

她语气严肃,“怎么弄的?”

宋卿也不知道,猜测也许是卸货时刮伤的,她缩了缩手,敷衍地理了下袖口,“不小心的吧。”

“别动。”闻奈按住她的手腕,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起身去桌上翻找酒精棉片之类的工具。

午后晒起了太阳,阳光炙热地烘烤着泥泞的土地,好似预兆着灾祸即将远去。

帐篷顶上有些地方被磨得透明,便给了阳光可乘之机,宋卿垂眸看先闻奈,女人的眼睫上莹莹的暖光,像一层蒙太奇的滤镜。

她心里骤然生出怅然的情绪,虽然觉得眼下并不是说话聊天的好时机,但汩汩的血液里涌现出年少时的冲动,很罕见的不顾一切。

她把尾戒摘下来,捏在掌心把玩,“姐姐,我——”

闻奈大概心有所感,眼里含了层水光,手下的动作用力了点,痛得宋卿轻轻嘶声,她克制着语调,说:“痛不痛?”

她呼着气,温柔的风从伤口上拂过,宋卿歪了歪头,说:“不痛的。”

她想,如果闻奈还需要时间的话,她还可以等。

闻奈与宋卿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她们如今的亲密行为水到渠成,唯独少了名分而已。

宋卿其实已经很知足了,只是贪心想要得更多。

闻奈还需要时间处理与林潮海的关系,她不想宋卿在林家受到一点委屈与迫害,林家的成见就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行为稍有不慎,连她都会被林家的豺狼拆骨入腹,更遑论一无所知的宋卿。

不过,她同样见不得宋卿难过。

“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要戴尾戒?”闻奈轻握着她的手。

宋卿眼里显出一些几不可察的茫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不婚主义的意思。”

闻奈指尖碰到素圈,垂着眼,“我喜欢这个。”

宋卿却分明听出了别的意思,抿着唇,喜悦也从眉眼间泄出来,“银素圈而已,我能买个更好的送给你。”

闻奈罕见地执拗,“这个就很好。”

宋卿收敛了心神,手指却颤抖得难以克制,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戴了它十年,当做礼物实在算不得体面。”

闻奈下意识捏住尾戒,内面是粗糙的纹路,外面已经被岁月磨砺得光滑。

她几乎没有犹豫,倏地站起来,按住宋卿的肩膀,低头吻下去,如情人般呢喃低语,“谢谢你愿意把自己的十年送给我。”

唇角温热濡湿的触感,宋卿不知不觉地伸了舌尖,难舍难分地回应这个热烈的吻。

她说,“不仅仅是过去的十年。”

闻奈默认她的说法,只觉得随着气息的沈沦起伏,自己恍若置身幻境之中,周遭一切都静下来,她能感觉到宋卿脸颊上温软的绒毛。

宋卿比她想象中还要热情。

下一瞬,她双手贴着闻奈不堪一握的腰肢,轻而易举把人放在腿上,纤薄的布料无法隔绝肌肤的触感,柔软而有弹性,那是一触即发的欲望。

仰脸,贴近,她近乎凶狠的恶犬。

宋卿心尖儿都在发颤,这让她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成了不堪一击的泡沫,热情的拥吻后,她喘息着,脸埋进闻奈的胸口。

闻奈搂坐的姿势,双臂环住她的肩膀,后知后觉的羞耻感。

两颗心剧烈颤动,混乱到逐渐同频。

宋卿抛开一切矜持问她,“还要等多久?”

闻奈拍开伸进她衣服里的手,呼吸都很凌乱,“一......个月。”

“唔......”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按紧胸前炸毛的脑袋,艰涩道:“别咬。”

宋卿松口,鼻尖儿贴着那块濡湿的布料,透出一点殷红,闷闷不乐道:“一周。”

这还讨价还价起来了,闻奈伸手擡起她的下巴,用一种强势而又霸道的语气说:“半个月。”

宋卿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好,我同意。”

闻奈才恍惚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不过,她应该可以在半个月内解决与林家的矛盾,既然如此,她也不忍心让宋卿多等。

对於眼前这个人,她从来不吝於最温柔的爱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