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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图前脚刚走,后脚一团影子就朝着半阖的卧室门扑了上去。
窗户开着,轻薄的白纱被风掀起浅浅的弧度,一轮清冷的上弦月高悬在漆黑的夜幕,浮云遮了半拉月色,遮不住某人眼里的委屈。
闻奈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手却下意识扶住了宋卿的胳膊,本来想松开的,但是入手触感滚热,想必是更深露重,病情加重了,一时也不忍心放开。
於是两道影子跌跌撞撞地向后倒,接着一声“唔”的低声细吟,颇有靡靡之音的嫌疑,闻奈与宋卿具是一楞。
宋卿闭了闭眸子,欲盖弥彰地说:“磕到手肘了。”给出了个很完美的解释,可闻奈要是仔细观察,可以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以及悄然绯红的耳尖。
她站直比落地灯高出不少,橘黄色的暖灯洒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映出菱形的光芒,浅灰色的影子轻轻摇晃着,好像贴着鼻尖儿在接吻,亲密,暧昧。
酒店沐浴露香味独特,最盛的茉莉花气息,浓郁得跗骨,类似含了片风车茉莉在舌尖,用牙轻轻去碰,娇嫩得爆出细密黏腻的浆。
这才反应过来,她敲门之前是洗过澡的,意欲何为?闻奈不敢想。
闻奈近乎贴在她胸口,被花香包裹的密不透风,擡眸去瞧她,宋卿闭着双眼,长而细密的羽睫垂下阴翳,“莽撞。”却并无多少斥责之意。
宋卿睁开眼,因生病头晕而有些无神的眼睛微微发亮,得了便宜还卖乖那种,像耍无赖似的,“我......头晕。”
她这一招大概是顾十鸢提到过的“美人计”。
白鸽广场有人在求婚,指挥了几排无人机划破夜色,江对岸的大厦安排了示爱的灯光秀,全世界都是粉红色的基调。
宋卿微微弯着脖颈,眸子晶亮水润,再无辜地眨一眨,闻奈的心软也达到了顶峰,她咽了咽喉间的湿润,又开始细细的痒,挨不过一个“渴”字,偏是饮鸩止渴的渴。
闻奈恍惚看见宋卿头顶上歇着的小山雀,在她说出“那把头发吹干再走”以后,小山雀昂首阔步,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从头顶跳下肩膀,又从肩膀飞回头顶。
但宋卿只憋出个“好”字来。
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闻奈失笑。
今晚的气氛恰到好处,连微寒的夜风都是乖巧的,窗外炸开了绚烂的烟花,有一丝纸醉金迷的味道,燃烧后微焦的气味随风挤进来,冲淡了茉莉的香,剥离出清冽的雪松味,独属於宋卿。
很干净,闻奈喜欢极了。
茉莉和雪松杂糅在一起,很容易让闻奈想起在苍南古城相遇的第一夜,其实那并非偶然,而是临时起意的安排。
——
林言死在苍南山,尸骨无存,忌日具体是哪一天无人知晓,反正在山林腹地找到林言带血的衣物那天是五月八号。
每年五月八号,闻奈风雨无阻。
可惜今年林言的忌日与林潮海的寿诞挨着,无论她是否乐意,她必须准时准点地出现在观山澜,所以闻奈把祭拜提前到了清明。
直到那天——她无意间翻到了宋斯年的朋友圈。
闻奈对宋斯年的印象深刻,全得益於那个叫宋卿的妹妹,嗯,还记得那是个喜欢哭鼻子的小孩儿,想到这里,闻奈突然弯了弯眼睛,轻浅的笑里带了些促狭。
一直盯着她看的宋卿也不由地笑了笑。
因为消防员这份职业的缘由,宋斯年的朋友圈向来是各种安全防护知识,那天却破天荒的转发了条新闻,而闻奈恰好就手滑点了进去。
如今想来,总有几分天意的捉弄。
那则新闻很简单,是环宇公司内部的喜报,内容闻奈记不清了,只是在冗长的名字里找到了“宋卿”,宋卿主持的项目被评为省级优秀案例,撰稿人大肆渲染了她的年轻有为,喜报列出了环宇下半年的计划与安排。
闻奈没想到当年那个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小孩儿,如今已经成长成一名优秀的工程师了。
她想看看她,像逗小猫那般得了趣,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埋进心里,时时刻刻都准备钻破土层,正好那段时间她失眠的问题愈发严重,温情也强烈建议她离开南城休养。
南城工程师的圈子很小,闻青云的声望不容小觑,闻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听到关於宋卿的消息。
“宋卿啊,宋工,专业知识真扎实,好多高工都没她厉害,就缺点儿项目经验,以后省上的专家库指定有她一席之地。”说这话的是名师兄,中年男人被生活压得秃了顶,鋥光瓦亮的脑袋像颗大卤蛋。
好没礼貌,闻奈在心里谴责自己,师兄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她却在想工程师宋卿,凭贫瘠的记忆描摹出一张模糊的面孔。
宋卿,宋卿。
师兄与环宇集团勘察院副总是同学,於是她被逼无奈听了许多八卦,宋卿的职业道路并不顺畅,知道她受过的一些排挤,还知道......她会为了升职总监接下苍南的项目。
“她会去苍南?”
“师妹,你不干工程不晓得,汛期要到了,宋工再不去怕赶不上趟了。”
闻奈回了苍南,正在看脱衣女郎的陈最猝不及防地从椅子上跌下来,手忙脚乱地叩上了笔记本电脑盖子。
“稀奇了,大老板一年能回来两次。”
“小王投诉你不务正业,我过来瞧瞧。”
“小王!小犊子!你过来!哥哥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当通敌卖国的汉奸呢!”
“......”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阳光透过槐树的叶子,洋洋洒洒地落在雕花的青石砖上,闻奈发着呆,想,有缘总会见面的。
她在苍南古城呆了近一月,天气愈发炎热,午后蝉鸣的声音扰人清梦,恰逢古城电力检修,东城区要停四个小时的电,客栈的发电机首先供应了客人的住宿需求,至於陈最只好病恹恹地躺在摇摇椅里,吃着三十六七度的热西瓜。
“大老板,小老板,海报我都贴完了。”小王焉哒哒地跨过门槛,手里提了一个皱巴巴的纸袋,她从里面掏出几张红色的纸币,还有找零的硬币,“我找了几个大学生兼职,连上山的路上都贴满了咱家客栈的广告,诺,这是剩的钱。”
蒲扇的风呼呼地扇着,陈最穿了件老头短褂,大手一挥,笑嘻嘻地说:“小老板说剩的钱都归你了。”
“谢谢老板!”小王瞬间来了精神,攥着能抵一周工资的纸币乐呵呵地傻笑。
海报的效果很好,客栈从没有同时接纳过这么多客人,陈最和小王一时忙得脚不沾地,只是——
“刚才来了人,明明还剩两间星空房,这房你都空一月了,干嘛还挂客满的牌子?”陈最边打哈欠边问她,眼睛下面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闻奈在煮咖啡豆,擡了擡眸子,“我有客人。”
“哦。”陈最挠了挠头,羊毛卷样的短发乱糟糟搅成一团,“这几天给我整得热血沸腾的,啊——,困,补觉去了,有事儿也别叫我哦。”
“嗯。”闻奈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林言的忌日,尽管上山的路闻奈走了不下百遍,她还是照例先骑车去转了山。
在客栈不期而遇,有缘便相见,无缘便无分,这是闻奈原先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遇见的时候会是这么狼狈的姿态。
下山路上遇见了滑坡,自行车不好骑,她手臂和膝盖蹭了几道口子,她推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走,想到温情说——“你啊,别总绷得太紧了。”
一擡头,“风雅集”的门匾,她一眼就认出了宋卿。
终於,她填满了好奇心,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诡异的满足感瞬间充斥了四肢百骸。
二十七岁的宋卿与闻奈想象中的略有差别,更高更冷,更有轮廓,但还是很漂亮,初夏的夜里她穿了件薄衬衫,套了件深色冲锋衣,背脊像青松般挺拔,处理起事情来游刃有馀。
她仅仅站在那里,把闪耀的星子都比了下去。
她看见女服务员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心里竟有点不舒服。
闻奈进去要了杯温水,宋卿看见她,淡淡的眸子起了些波澜,她也趁机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於是,便有了名义上的初遇。
回客栈的路上,闻奈在风雅集的告示牌上看见了自己客栈的海报,被人撕了半页,但不打紧,地址名称这样的重要信息都还在。
“我听方乔说东城在修污水管道,挖断了人行道,你往左边道放几个路障,过不了车,能过人就可以。”
小王很听大老板的话,照做了。
闻奈如愿以偿地等到了旧友的妹妹。
只是这样的重逢总有算计的嫌疑,闻奈几次想解释却又难以启齿,她私心不想让宋卿知道,这种连篇累牍的辩解,连她自个儿都听不下去。
所以,她每次见宋卿蒙在鼓里,总有些愧疚,这愧疚便让某人逐渐得寸进尺。
“我空调的房间坏了,能不能......”
“不能。”
“花洒也坏了,水特别冷,啊啾!”
“我打电话让酒店来维修。”
“太晚了,啊,我头晕。”
其实宋卿的演技很拙劣,她还和以前一样不会撒谎,总会先摸摸鼻子,来告诉你——“我要骗人了哟。”
顿了顿,闻奈心软得一塌糊涂,拉着她走到床边,“过来,先吹头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