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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钟的时间,宋卿掩饰得很快,她压了下鸭舌帽,把眸子里微不可查的水光都藏住了。
真像一只高冷的兔子啊,明明情感充沛,但是行动胆怯,可爱极了。
闻奈浅浅的勾了下唇,敛去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后面的人跟上来,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小声说:“奈奈,你干嘛呢?”
闻奈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刚才不经意间的一瞥,她模糊中瞧见了宋卿眼底的颓然与委屈,为着这不确定的委屈,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过来了。
幸好,她们的位置很偏,没有吸引太多的目光。
闻奈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变过,淡淡道:“你不是看见了。”
女人神情微顿,促狭地笑起来,虚虚地遮了下眼睛,说:“我瞎了,看不见。”她习惯性地伸手去勾闻奈的肩膀,把下巴搭在肩窝里,像狐狸似的眯着眼。
闻奈没有拒绝,两个人的姿态无比亲密。
闻奈与她或许也是这种“偶遇”的关系,谁又比谁多些真情呢?看她们这种自然而然的行为举止,说不定关系比她维持得更久。
宋卿抿了抿唇,心脏倏地被攥紧,绷紧的神经被拨了下,然后被一声“喂”给惊醒,於是滞重的空气开始流淌,从鼻尖儿钻进肺腑,无力感浸入四肢百骸,心脏猛地泵了次血,热意充斥了指尖。
女人指了下里面的空座,说:“喂,里面有人坐吗?”
宋卿蹙了下眉,缓和了下僵硬的指尖,声音嘶哑,“程晨。”
程晨抖了下肩膀,说:“没人,没人。”她忙站起身往里面挪了两个位置,宋卿也跟着换了座位。
程晨超级小声地问了句:“总监,她们是不是江北大学的老师啊?”
“嗯?”宋卿疑惑道,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宋卿长相偏冷,眉眼英气,下颚骨线清晰流畅,疑惑的时候眼尾微微下垂,那几分温和恰到好处。
程晨微怔,圆杏眼亮晶晶的,低声说:“我刚才在这边看见我导师了,学生都离得远呢。”
宋卿看见座位中间分割明显的楚河汉界,静默了几秒钟,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近在咫尺,她缓缓地擡头看了眼,又转过脸盯着大屏幕。
她突然想到,自己好像根本就不了解闻奈,从未在她那里得到其他的只言片语。
宋卿把两人的关系定义在浅薄这个层面。
薄暮下的可可西里茫无边际,崖壁岩石上歇着一只眼神锐利的鹰隼,野生动物大都护食得很。
“你不喜欢就换一个嘛。”女人娇笑着,上半身倾倒在闻奈肩膀上。
闻奈扶额,无奈道:“又不是说换就能换的。”
“哎呀。”女人懒懒的勾了下唇角,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要奈奈点头。”
换什么?换了她是吗?
宋卿做了次深呼吸,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十指交扣挤压得泛疼,慢慢地找到一丝畅然的感觉。
“程晨。”她平静地说。
“嗯?”程晨立刻看向她,鼓鼓的腮帮子像仓鼠一样,含混道:“到!”
本来想找些话说的宋卿突然忘记了要说什么,问:“你在吃什么?”
程晨尴尬地笑了笑,“陈皮糖。”她搓了搓手,从衣兜里抓了一大包塞到宋卿手里,“味道很甜的,您尝尝。”
宋卿微微怔楞,有颗陈皮糖掉在地毯上,她弯下腰去捡东西,指尖猝不及防地碰到令人心悸的温热。
她倏地收回手,塑料纸被蹂躏出清脆的响声,像小鞭炮劈里啪啦在耳膜上炸开,实在是太清楚了。
闻奈笑容清浅,“怎么了?”
宋卿喉咙哽了哽,“你吃吧。”
气氛很诡异,两道视线焦灼着,程晨忙低下头玩手机。
旁边的女人突然噗嗤笑出声,伸手去够闻奈手里的糖,“你不知道吗?我们家奈奈不喜欢吃甜的。”话里话外都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宋卿慢慢抿紧了唇,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她侧过身,“程晨,你把苍——虞总的合同给我。”
她想说苍南河,又临时改了口。
闻奈立刻转头瞪了女人一眼,手里的糖自然也没给她,而是揣进了包里。
女人撇了撇嘴角,凑过去咬耳朵,“略略略,小气鬼,喝凉水。”
闻奈推了她肩膀一下,眼神十分平静,却教人不由心生胆寒。
女人双手举高,笑嘻嘻地讨饶,“哎,姐姐招惹不起你的小情人。”
什么?小情人!吾命休矣!
程晨迅速收敛起眸中的诧异,猛揪了下自己的大腿,换了个不同角度去欣赏闻奈,脑子里立马迸出几个牵线的词儿,漂亮,温柔,腿长,手......呸,腿长。
简单方正的宋体汉字在宋卿眼里歪斜成晦涩难懂的象形文字,专业上晦涩难懂的词汇平时一看就懂,此刻竟然需要反覆琢磨几次才明白。
她读合同条款的时候很慢,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於是宋卿的心神也逐渐从滑动的笔尖落到了纸上。
她签了字,把合同递给程晨,吩咐道:“申请线上用章流程,安排水文组明天的会议时间。”
程晨头点得像拨浪鼓,“好的,总监!”
“宋总监?”闻奈咬字很清楚,礼堂前面音响的声音混合着驳杂的忙音,滋啦的电流声像上世老旧纪的收音机。
宋卿眼前的画面突然就收束了,变成颜色瑰丽的覆古画片。
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闻奈咬了咬唇,说:“升职了怎么不告诉我?”
宋卿把手搭在金属扶手上,本来想说当时没必要,但自从发觉自己覆杂的情感之后,有些冷情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能苍白辩解道:“还没来得及。”
“那现在有时间吗?”闻奈温柔地笑了笑。
宋卿认真地说:“现在你知道了。”
程晨石化了。
啊,我的天呐,有些人单身是有原因的,主动分享和被迫知晓是一个概念吗?!
熄了灯的礼堂很暗,只有两侧几盏小顶灯,微弱的光芒遮掩了些情绪,两只搭在扶手上的手猝不及防地碰了下指尖,又不知不觉地交握在一起。
就算在如此暗的环境下,宋卿的肌肤仍旧瓷白的惹眼,也正是因为如此,细微的变化就显得格外明显。
她的耳朵不出意料又红了。
闻奈满意地收回目光,擡了下眼,看向礼堂上的闻青云,旁敲侧击地问:“我记得今天周四,放假了?”
程晨在一旁吃瓜吃得很兴奋,只能说不愧是她刚磕起来的cp,连旁敲侧击的话术都一模一样。
宋卿摇摇头,窝在座位里懒得动弹,“没有。”
闻奈收回视线,对着程晨温柔地笑了笑。
程晨脑瓜子一激灵,主动交代底细,“你好,我叫程晨,是总监的新助理。”
“程晨。”闻奈念了遍她的名字,眉眼弯弯,“我是闻奈。”
宋卿一脸漠然,实际上她是不知道说什么,谁知道人事部会招进来个这么......嗯......嘴上没个把门的小姑娘。
礼尚往来,闻奈身侧的女人也来了兴致。
她挑了下眉梢,妩媚中带着矛盾的爽朗,说:“我是摄影师蓝图。”
“宋卿。”宋卿与蓝图擦了下视线,很快垂下眸,双方虚握了下指尖。
这时,礼堂的灯光倏地全部亮起来了,闻教授的讲座不知不觉地已经进入尾声,“楚河汉界”另一边的学生都散得差不多了,而宋卿这边还保持着几乎座无虚席的状态。
闻青云揉了揉腰,坐下来抿了口茶叶水,有个西装革履的高个男人从后排绕过去走到讲台上,远远看不清楚细节,但男人脸上谄媚的笑意却是清晰可见。
陆续有人上去了,攀谈几分钟后快步离开,程晨低声问了句什么,宋卿直接摇头拒绝了。
蓝图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到这列的最前面,坐下之后便只能觑见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闻奈按了下宋卿的肩膀,“等我一下。”
这是闻青云接到的第五张名片,有咨询公司的,有地理志的编辑,甚至还有纪录片的导演,他现在不怎么露面,这些人能找到他的方式不多,来听讲座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他下意识去用馀光去寻自家孙女,结果却发现那块的座位是空的,目光从前往后扫,他看见了坐在老胡身边的蓝图,接着又看见正好在和别人咬耳朵的闻奈。
由於距离太远,再加上宋卿戴了帽子,所以闻青云暂时分辨不出来性别,第一印象是个黑不溜秋的娃子。
“闻老,下月刊的地理志您帮忙写两句导言?”男人笑着说。
闻青云敷衍地咳嗽了两声,眼神倏地危险起来,他转过脸问:“哪本杂志?”
“叫《中华遗产》。”
“你们主编是不是叫傅云?”
“是是是,您记性真好。”
“有空把样本发给我看看。”
“好的好的。”
“......”
等那人走了,闻奈才靠过来给他捏肩膀,“外公,累不累?”
闻青云轻轻哼了一声,“我哪有你累啊,那小子谁啊?”他直接擡手指了指。
“朋友。”闻奈轻声回答,她微仰起脸,视线不期然与宋卿撞上。
闻青云这才完完整整看清楚她的脸。
哦,原来是个黑不溜秋的女娃子,他眼神一下就温和了,边喝茶润嗓边说,“那晚上叫着一起。”
远远瞧见这一幕的蓝图渐渐走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