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

皇子

“这位老爷, 祸从口出,冒充陛下可是死罪。”

牧元锡皱着眉,手上用力, 欲挣束缚。

可没想到天鸿帝握得极紧, 仿佛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牢牢抓住他不放。

“宸儿,我当真是你父皇。”

他目光锁着牧元锡,眼神哀期中含着希冀。

胡公公哆哆嗦嗦道:“陛丶陛下……这这这当真是三皇子?”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 不似寻常男子浑厚有力,一下便让牧元锡的目光探了过去。

斜眼看人时,眼尾不经意流露出的冷冽与威严, 与记忆中陛下年轻时更像了。

胡公公一瞬恍惚。

这人好生奇怪。

牧元锡锁着的眉头褶皱更深。

正在这时, 一只手探向他腰间, 牧元锡眸色一冷,伸手去挡。谁料那手绕了个方向, 准确无误地取下他腰上玉佩。

“还我!”

牧元锡沈下眉眼。

天鸿帝垂眸,拇指摩挲着玉佩上的梅花, 面色露出几分哀色与怀念。

“这枚玉佩, 是你尚在你母亲腹中时, 朕亲手绘的。上头的梅花, 代表了你的母亲, 龙纹, 则是朕。”

牧元锡一怔。

“你沈叔瞧见了, 笑称得了块上好的玉, 将图纸取走, 亲手为你刻了这枚玉佩,在你满月时, 将它放入了你襁褓中。”

天鸿帝叹了一声,“自你夭折后,它也不见了。原以为是哪个宫人手脚不干净,没想到……”

他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尾音带了些许哽咽。

牧元锡神色恍惚,“你……”

风声骤急,林中树叶哗哗作响。

他眉间一肃,全身紧绷,警惕地望向四周。

数道身影落地,为首之人一身布衣,看似平凡无奇,神色间却含着腥风血雨中厮杀而出的煞气。

扫了眼被牧元锡钉死的毒蛇,他沈声道:“微臣排查不力,险些让这畜牲伤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腰间布料被人轻轻一扯。

牧元锡回首。

秋涟莹揪着他的衣裳,轻声道:“阿牧,我曾随爹爹进过几次宫。眼前这人……”抿了下唇,她道:“好似……确实是陛下。”

……

沈遇朝牵着秋水漪的手,低声道:“路不好走,跟着我。”

秋水漪斜了他一眼,幽幽道:“来时的路同样不好走,怎不见王爷如此贴心?”

想占便宜就直说,少来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沈遇朝低声一笑,“知我者,漪儿也。”

这一笑,如万物初生,好似比灼目的阳光还耀眼些,令他眉间郁气一扫而尽。

秋水漪哼了一声,与沈遇朝十指相扣,“这下,你该告诉我姐夫的身世了吧?”

沈遇朝擡头。

红日高悬,万里无云。

他望着那轮红日,缓缓开口,“漪儿可知洪贵妃?”

当今陛下心尖上的人,大名鼎鼎的洪贵妃,秋水漪当然知晓。

当初在宫宴上,还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闻言点了点头,“自然。”

“世人皆道洪贵妃圣眷在身,锋芒毕露,连皇后也要让她三分。可与容妃相比,却远远不及。”

“容妃?”秋水漪疑惑,“她是谁?”

怎么从未听过?

“太/祖征战天下,麾下勇将无数,容妃的父亲正是其中之一。可惜,他在一次战役中,为了保护太/祖中箭身亡。”

沈遇朝娓娓道来,“容妃早年丧母,此后又丧父,太/祖怜她孤苦,便将她养在身侧。她和陛下丶我父王,乃是一同长大的。”

听到这儿,秋水漪有些明了。

“后来,她嫁给了陛下?”

沈遇朝颔首,“容妃与陛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又是在太/祖眼下长大的,对二人的婚事,自然乐见其成。”

“可惜,我朝初立,根基不稳。为了江山安定,陛下只能与世家联手。”

忆起当初宫宴上的馀皇后,秋水漪试探道:“太/祖……选中了馀家?”

“不错。”沈遇朝道:“但他们,想要太子妃之位。”

秋水漪心里有些不适,“太/祖和陛下妥协了?”

沈遇朝轻点头,“太子妃之位已定,太/祖自觉对不住容妃,欲封她为公主,亲自为她则婿。可谁知容妃跪在明和殿前,一心只想嫁太子。”

秋水漪恨铁不成钢,“好好的公主不做,非要去做侧室,她真是……”

比秋涟莹还恋爱脑!

有一个公主之位,背后还有皇帝撑腰,怎么也比入宫,眼看着心上人和别的女子成双入对好吧。

“太/祖大怒,责令宫人将容妃送回宫中,可这时,尚是太子的陛下也来了,与容妃一道跪在宫前。”

秋水漪眼前一晕,“这样一来,馀家不是要恨死容妃了?”

可以想象,当馀皇后听说自己未来夫婿和另一个女子一同跪在太/祖面前时,她内心有多恨。

容妃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沈遇朝笑道:“可不是?太/祖松口后,容妃以侧妃之位入了东宫,被太子妃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可她依旧是太子最为宠爱的女人。”

“当今陛下登基后,更将她捧上了手心。皇后忍让洪贵妃又如何?当年,世人只知容妃,却不知皇后。”

“可惜,容妃一连两胎,都胎死腹中。第三次怀孕时,终於诞下了三皇子。”

“但她好似注定子嗣缘薄,三皇子满月后,竟无声无息被烧死了。容妃产后身子本就虚弱,听此噩耗,大受打击,缠绵床榻多月便去了。”

“她去之后,陛下悲痛欲绝,罢朝三日,但凡提起容妃,必大发雷霆。此后,容妃的名字,便成了宫里的禁忌。奇的是,自那以后,宫中再也没有健康的皇子公主诞生,但凡生下来,必定夭折。”

秋水漪听得很不是滋味。

一代红颜,竟这般命运坎坷。若她当初不曾入宫,可会是另一番景象?

伊人已去,徒留唏嘘。

“可是这和姐夫有什么关系?”秋水漪不解,“他……”

话音一顿,她陡然停下,瞳孔因不可置信而紧缩,“他……是陛下……和容妃的孩子?”

沈遇朝屈指,在秋水漪头上轻轻敲了下,“漪儿果真聪慧。”

秋水漪却想不通,“可你不是说,容妃的孩子都已经夭折了吗?”

沈遇朝并未答覆,反而道:“陛下年幼习武,身体康健。就算容妃小产后身子不好,可后宫之中那么多妃嫔,不乏有孕者,这么多年,为何没有一个皇子公主能活到成年?”

一个两个或许能说是意外,但一个也没有,可就大有问题了。

烈日炎炎,秋水漪却仿佛置身於冰窖之中,寒气侵入后心,令她无端打了个寒颤。

“那说明,有人不想让陛下留有子嗣。”

沈遇朝点头,“牧元锡为何能活下来,又为何会流落宫外,我至今无法得知。但他确实是陛下之子,那个早已夭折的三皇子。”

这么一来,牧家被灭门就说得通了。

大胆猜测,当初牧元锡本该死在火中,但他阴差阳错活了下来,被牧老爷子收养,长在江南。

后来不知为何被祈云教发现,身份暴露,引来灭门之祸。

祈云教丶三皇子……

脑中有道灵光闪过,秋水漪猛地擡头,急声道:“宫里,有祈云教的人?”

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沈遇朝轻声而笑,笑音里含着自豪,“我就说,漪儿聪慧。”

“别花言巧语了。”秋水漪白他一眼,“你说,此事陛下知还是不知?”

“起初或许不知。但这么多年,也该知晓了。”

回想一遍原着内容,秋水漪依稀记得,这段时日,好似正是洪贵妃传出喜讯的日子。

这么一来,宫里的前朝馀孽应当都被天鸿帝清除干净了吧?

可洪贵妃流产,又是谁做的?

天鸿帝又为何突然暴毙?

想不通。

秋水漪苦恼地皱起眉头。

“走吧,他们应当已经相遇了。”

沈遇朝扣住她的手。

秋水漪回神,用力回握。

……

金碧辉煌的殿内,鎏金瑞兽香炉上,香烟缥缥缈缈,绕梁而行。

冰盆很快融化,又有新的小太监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送上新的。

紫檀木雕花贵妃榻上,三四名宫女跪着,手中纨扇不停。

纤细白皙的手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缓缓送入口中,散漫的嗓音犹如勾子,勾得人心尖一颤。

“你说,陛下不见本宫?”

跪在下头的小太监腰身往下塌了几分,恭敬道:“陛下带了两人入宫,明和殿大门禁闭,就连胡公公都守在门外,想必应是大事。待事情谈妥了,陛下定会来看望娘娘。”

慢条斯理地咽下葡萄,洪贵妃伸手,身侧宫女放下纨扇,执起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擦去指腹上的果液。

靠在软枕上,洪贵妃红唇微撇,抱怨道:“什么人这么重要,竟让陛下连本宫也不见了。”

瞥了眼颤颤巍巍的小太监,她无甚兴致,“行了,下去吧。”

“是。”

小太监退下后,身着碧色宫装的宫女柔声道:“娘娘不必气馁,待陛下得知喜讯,定会后悔让娘娘吃了闭门羹。”

洪贵妃眉头一挑,笑意盈满眉眼,更显妩媚动人。

染着蔻丹的手落在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哼道:“那是,本宫腹中可怀着他唯一的子嗣。他若不低头赔罪,本宫和皇儿可不依。”

尾音上扬,是显而易见的娇嗔和得意。

……

门一开,秋涟莹当即迎了上去,连声追问:“确定了?”

牧元锡面色依旧平静,眼中恍惚之色却暴露了他的情绪,显然不如面上那般平静。

握住秋涟莹的手,他轻声道:“阿莹,他……好像当真是我的父亲。”

那便是了。

秋涟莹说不出此刻是何情绪。

他找到了亲生父亲,有了尊贵的身份,那群蠢货,再也无法寻他的麻烦。

她该是高兴的。

可心里,好像又没有那么高兴。

“阿莹,我心里好乱。”

牧元锡垂着头,眼里罕见地露出脆弱。

秋涟莹心头一软,“没事的,我带你回家。”

“哎哟,这可不行。”

落后的胡公公忙走上前来,“大姑娘,陛下和皇子刚刚重逢,正是享受天伦的时刻,哪能和您回去?”

牧元锡沈下眼。

胡公公看得心尖一颤,对这位失而覆得的皇子,他莫名有几分胆怯,忙道:“天色已晚,您久不归家,侯爷和夫人定然心急,不如先行回去,等陛下昭告天下,殿下再亲自登门,您看如何?”

牧元锡眉心微动,显然不满,秋涟莹却抢先道:“听公公的。”

她望向牧元锡,杏眸潋滟,“阿牧,我等你。”

牧元锡神色一软,“好。”

轻轻笑了下,秋涟莹对胡公公行了一礼,随后出了宫门。

牧元锡望着她的背影,即便心里再怎么乱,有一块地方,却始终是温暖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