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信桃红着眼, 泪眼汪汪地跑到秋水漪面前,含着哭音道:“姑娘,奴婢总算找到您了。”
秋水漪一笑, 食指曲起, 擦去她脸上泪珠, 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我没事,别哭了。”
信桃哽咽着点头, 不忘用红肿的眼仔仔细细将她端详了一遍,见秋水漪面色不错,身上也无伤势, 提了这么多日的心, 这才安稳下来。
外头, 沈遇朝从屋里出来,正在院子里和左溢尚泽说着话。
秋水漪往外边看了一眼, “信柳呢?”
信桃道:“牧家小公子落水后受了惊吓,发了热, 信柳姐姐在客栈照顾他。”
秋水漪颔首表示知道, 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可有受伤?”
“没。”信桃摇头, “船被烧毁后, 左首领带着我们跳了水, 没让我们受伤。”
“那便好。”
秋水漪拍了拍信桃的手背, 又问:”刘诚他们呢?”
“刘侍卫受了伤, 在客栈修养, 其他的……”
信桃顿了顿,话音里透着哀意, “死的死,残的残。没剩多少人了。”
虽然早知情况不会好,但得知这个消息,秋水漪仍忍不住心神一震,一股悲切自胸腔内涌出,激得她鼻头发酸。
“回去之后,你和信柳将伤亡人数记下,等回了侯府,从我那儿取些银子,,好好安置他们家里人。”
信桃不住点头,“好,奴婢记下了。”
“夫人,是您的家里人寻来了吗?”
围观一会儿的阿香开口,目光好奇地望着信桃。
秋水漪缓了缓,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温声道:“是。”
“夫丶夫人?!”
信桃惊了。
她家姑娘尚未出阁,这小丫头怎么丶怎么这样唤她?
秋水漪轻咳一声,凑近信桃,低声道:“为了行事方便,我和王爷扮了夫妻,你别说漏嘴了。”
信桃长大了嘴,在秋水漪的目光下,重重将嘴捂住,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竈上的药煎得差不多了,秋水漪正欲动作,信桃忙道:“奴婢来。”
将药倒好,她皱了皱眉,“姑……夫丶夫人,这药是……”
“不是我的。”秋水漪摇头。
那便是王爷的了。
信桃了然。
离开厨房之前,秋水漪对阿香柔声道:“阿香姑娘,我们该离开了,劳烦你去叫张婶子回来,我有话与她说。”
阿香脆声应道:“好的夫人,我这就去。”
她从水缸里舀了瓢水,随意将手冲洗两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大步迈出去。
悄悄瞧了眼院中两位陌生男子,被其中一人身上的冷气吓到,阿香忙收回视线,埋头就跑。
药差不多能入口了,秋水漪领着信桃出了厨房。
正在说话的三人听见动静,停了话音。
见到秋水漪,左溢恭恭敬敬唤了声“夫人。”
尚泽挑了挑眉,嬉皮笑脸的,“夫人好。”
想来应是沈遇朝打过招呼了。
听了这么多日的夫人,秋水漪差不多已经免疫,朝二人点了点头,面不改色道:“该喝药了。”
接过信桃手上药碗,沈遇朝一口闷下。
喝完,信桃十分有眼色地将药碗接了回来。
用左溢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沈遇朝道:“马车备好了,我们走吧。”
“等等。”
秋水漪拉住沈遇朝的衣袖,“等等张婶子吧。”
她主动解释,“听阿香姑娘说,张婶子准备把阿柱小哥送进祈云教。”
“祈云教?”
沈遇朝尾音上扬,带着疑惑。
“王爷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秋水漪擡首,“当时王爷将我从悬崖上救了回来。”
对上她清亮的眸光,沈遇朝目光虚了一瞬。
怎么不记得,他当时把她当成了秋涟莹,甚至想……
喉间微微发紧,沈遇朝道:“当然记得。”
“当时我险些掉下悬崖,便是拜祈云教教主所赐。”
秋水漪磨着牙,“那人恩将仇报阴险毒辣,但在阿香口中,却是个行侠仗义的大善人。”
她嗤了一声,“我不信他能有这样的善心,说不准张婶子是被骗了。他们一家好歹收留了我们,我不愿见到他们上当受骗。”
沈遇朝眸光一凝,沈声道:“当初是怎么回事。”
秋水漪不想多说,只道:“没什么,都过去了。”
她不愿多谈,沈遇朝便不再追问,拉过秋水漪的手轻轻揉搓着。
左溢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退到一旁。
秋水漪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但眼看着三人避开,莫名有些羞涩。
手挣了下,却被握得更紧。
面上发烫,她低声道:“有人。”
沈遇朝一眼瞥过去,“他们不会看。”
这是重点吗?
秋水漪气乐了。
实在挣脱不开,也只好随他去了。
好在张婶子很快回来了。
阿香和阿柱跟在她身后,面露红光。
后者视线掠过院中三个陌生人时,眼中火热降了不少,略微失落地垂下目光。
一进院子,张婶子便道:“公子和夫人这是要离开了?”
秋水漪笑道:“家里人寻来了,这几日叨扰婶子了。”
“哪里哪里。”
张婶子谦虚道:“都是些农家的粗茶淡饭,夫人不嫌弃就好。”
秋水漪微微摇头,手摊开,信桃会意上前,递上一个红封。
“这里边是五百两银子,婶子手艺好,去镇上盘间铺子,卖些吃食,往后定不愁吃喝。”
“在别人麾下做事,始终没有自己做东家来得方便。”
“五百两?!”
张婶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阿香与阿柱目瞪口呆。
“不错。”秋水漪笑着点头,“婶子若是有心,我还可赠你一张独一无二的方子。”
张婶子手都在颤抖。
五百两,那可是五百两啊。
这辈子,她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要是有这五百两在手,她何必再费心思找关系将阿柱送进祈云教?
秋水漪将红封塞进张婶子手里,目光掠过阿柱,柔声道:“张婶子和阿香是女流,有些事不方便出面,还需阿柱小哥多多帮衬。”
阿柱红着脸,“我丶我会的。”
“哎哟,夫人可真是心善。”
张婶子将红封牢牢攥在手里,生怕它被人抢回去,喜笑颜开道:“我看您啊,比那什么祈云教教主,更像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婶子谬赞了。”秋水漪笑道:“那便提前预祝婶子生意兴隆了。”
“借您吉言。”
张婶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对着几人一一颔首,秋水漪一行人离开了农家小院。
马车一路前行,乘着夜色入了县城。
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左溢上前敲门。
“来了来了。”
里头传来声响,一个身形高大的店小二打开门,热情地迎左溢进去。
“客官回来了,快快快,请进。”
得了秋水漪和沈遇朝的消息,左溢便让店小二再准备两间上房。
不用吩咐,他直接将两人引至二楼。
“嘎吱——”
一间房门突然从内打开,听见动静的信柳探出头来,见了秋水漪,眼眶立即湿润。
“姑娘!”
秋水漪安抚地拍拍她肩头,“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信柳擦了眼泪,“好,奴婢不哭。”
她赶忙开门让秋水漪进去,“屋内都收拾妥当了,姑娘快进来。”
秋水漪道了声“好。”
进门之前,她回头瞧了眼。
沈遇朝注视着她,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秋水漪浅浅一笑,“王爷快休息吧。”
她进了屋,毫不犹豫将门关上。
沐浴完换上寝衣,秋水漪坐在榻上,由着信桃给她擦头发,“牧思川呢?”
信柳道:“刚退了热,在隔壁睡着了。”
秋水漪拧起眉,“烧得严重吗?”
“前些时日烧得厉害,这两日好些了,就是没什么精神。”
“那你好生照顾着。”
信柳点头。
她也有弟弟,对身世可怜的牧思川难免多了几分怜惜,事事亲力亲为,上心得紧。
头发擦干后,信桃放下床帐,在屋内留了一盏灯便退下了。
被子轻柔舒适,秋水漪陷在柔软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满意的感叹。
赶了一天的路,她也累了,闭上眼酝酿睡意。
奇的是,精神分明是疲倦的,可她怎么也睡不着。
就好像……身边少了点什么。
秋水漪唾弃自己。
不就是一起睡了几晚?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她将被子一裹,睡觉。
……
耳边仿佛有无数人在吵嚷,叽叽喳喳的声音涌入耳中,闹得秋水漪即便在睡梦里,眉心也紧紧锁着。
吵闹声越来越大,“啪”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惊得秋水漪一下睁开了眼。
屋内光线明亮,她动作迅速地穿好衣裳,推开门,视线捕捉到楼下的两人。
“姑娘,您醒了?”
信桃走上楼梯,手里端着一盆水。
秋水漪问她,“底下在吵什么?”
信桃无奈道:“左首领请了个大夫回来,说是特意传信回京城,来给王爷看伤的。”
“他们刚进门,身后便跟进来一人,见了那大夫,二话不说便开始吵闹。吵到最后,竟动起手来了。”
“不过,说来也奇。”信桃道:“那位大夫只躲不还手,好像是在忌惮什么。”
秋水漪视线下移。
一楼此刻已经化为一片狼藉,桌椅板凳被砸得乱七八糟。
茶壶碎了一地,茶水洒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这一滩那一滩的。
有个人影一直上蹿下跳,他站在木桌上,躲避着对面之人的攻击。
从偶尔露出来的侧脸看来,赫然是与秋水漪有过一面之缘的百里赫。
再看向对面之人,秋水漪忽而楞住。
那人的脸如白玉莹润,泛着光泽。五官精致俊逸,风度翩翩。
此刻却横遍怒气,气冲冲地一脚踢向百里赫脚下的方桌。
动作又狠又凶。
竟然是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