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得朝前走
轶开车出地下车库的时候撞了个人。
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雨下得有点大,他跑得很快,轶没来得及刹车。
“你好好歇着,我下去看看。”轶回身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又合上了睡眼。
最近几天我总是犯困,还总是做噩梦,老梦见苻清予被坏人带走了,关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我拼了命地拿着锤子砸门,怎么砸也砸不开,还被人一把推到河里,然后窒息式的游,却总是游不到岸边……
明明没有过多推心置腹的了解,也没有很多亲密的肢体接触。想念一个人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理由的,无关这个人究竟还记不记得我,还喜不喜欢我,光是想着他,就花去了我所有的精力。
我得找点事做,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越过自己设定的底线,义无反顾地想去寻找他的踪迹。
有人说,后悔的事已经发生了,再多的自责也于事无补,还是翻篇放过自己的好。很多事情就算是重来一遍,以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只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就是现实,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懂。而我,这一生大抵是要背负这个“梦魇”过下去了。
“还好只是一点皮外擦伤。你上车吧,我送你去附近的诊所或者医院。”
轶拉开后座的车门,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送上了车。
我感觉有点渴,起身拿起一侧卡槽里的保温杯,按了一下,就着高温矽胶软管吸了一口苦荞茶——用一般的保温杯盖子需要拧紧,不然会漏水,我的手使不上劲,也不能拿太重的东西。轶特意给我买的儿童用的杯子,带锁扣的,淡粉色,很小巧,杯子外面印着一幅颇有创意的可爱喷花:一个黄头发的卡通少年悠游自在地侧坐在一匹白马上,身上披着一条长长的披风,姿态潇洒。
我每次喝完水都会拿着杯子把玩很久,今次,刚看了一眼,愣住了,杯子上映着一张虚弱的苍白的脸。
我目瞪口呆地回过头——脸的主人一手握着一只沾了泥水的口罩,一手拿着一把还在滴水的雨伞,目视前方,似乎没有认出我来。
他长得真好看啊,标准的剑眉,浓密的睫毛,英挺的鼻梁,细腻光滑的皮肤,如果不是他眼睛在眨在动,他的手指关节也是肉眼能看出来的真人的质感,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动漫社团活动室里摆的bdj娃娃成精了。
“你好,还记得我吗?”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同他打招呼。
他把头扭开,看着窗外的霏霏细雨,点了点头。
“你受伤了。”我瞅了一眼他腕骨附近的皮肉,递给他一张独立包装的湿纸巾。
他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低着头好像不是很在意。
轶驾车驶向了市医院附近,前面堵了很多车,又刚好遇到红灯,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我给你先清理一下吧,快过年了,车多,去医院也要挂号排队,感染了就不好了。”我自作主张拆开湿纸巾,向他比了几个并不流利的手势。
他似乎看懂了又似乎没看懂,只是轻轻点头,把手伸给了我,我刚握着纸巾擦掉他指缝间一点血渍,他又把头扭过去了,冷着脸倔强地看着窗外,似乎这点伤根本不足为奇的样子。
我也是以貌取人,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帅哥,所以巴不得献殷勤,于是趁机握着他的手腕看他的脉象。
不久前,楼上的许教授整理房屋在楼下卖了一堆闲书,我跟过去凑热闹,捡回来了一本书,叫做《图解柳庄麻衣神相》,我一本正经研究了大半个月,最后以我和轶为“实验对象”,得出一套可信可不信的结论——轶的事业线还可以更上一层楼,但是会遇到一点小挫折;感情线则是相当淡漠,一波三折,可能终生不婚。
我不关注我的事业线,直接跳过,“安图索引”一样查看我的感情线,那叫一个丰富多彩,说我心思细腻,脾气温和,一生人缘旺盛,必得幸福。
我信他奶奶个腿儿!心里倒是舒坦得很,感情丰富,那不就是容易“招桃花”吗?难怪我最近频频遇见俞君谦,难不成他就是我诸多桃花中的一朵?
我的臆想刚冒出来呢,红灯变绿了,四面八方突然“滴”的一声,随即播出了一首带电音的日语歌。
“摩多,诺彼诺,诺彼诺,诺彼诺,诺彼诺,博酷诺多喔卡诺……”是动漫初音未来里的歌曲,之前与顾笑有往来的时候经常听到这首歌,偶尔打苻清予他爹顾安的音频也会在拨通前响起一模一样的铃声。
“车太多了,先靠边停车吧。”轶放慢车速,打开车窗,望着街道右边一辆辆改装后喷了动漫字画的痛车队浩浩荡荡地往前开,皱紧眉头,扶着方向盘叹气。
“这是在搞什么?漫展吗?还是有二次元的宅男宅女结婚了?”我松开俞君谦的手,扒着车床,望着在茫茫大雨中井然有序排队通过的痛车,还有冒雨撑着伞穿着奇装异服拿着荧光棒跟着车辆前行的年轻男女。
雨刷器不停地刮着挡风玻璃,轶拉上车窗,迟疑了一下,解答我道:“是送葬队伍。”
操,三年没上街,现在的丧葬业都卷成这样了吗?
比往年黑人擡棺还魔幻,还得是有钱人才能搞这么酷的阵仗啊。我微笑着朝轶和俞君谦“说”:死的这个人一定是个老二次元,人脉广,家底厚,请得起这么多人送葬,还有交警民警执勤指挥交通,给足了排场。
虽然有点离谱,但是标新立异,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这人生前应该是一个优秀又欢乐幸福的人。
我后面补充的这句话刚表达完,轶嘴唇微张,望着远处开双闪的痛车灯,漫不经心地道:“这个人,你认识的。”
我扶着车窗的手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轶的肩膀:谁,是谁?
轶斟酌片刻,一字一句回道:“顾清予,七天前在科罗拉多州突发的枪击案件中被暴力犯罪分子枪杀。这场特别的送葬队伍,是我伯父给他安排的……”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呛在喉咙里,猝不及防地捂着嘴偏过了头……
……
大约一个小时后,自带伴奏的痛车队和送行队伍慢慢接近了尾声,街道恢复了正常运行,大小的车辆游鱼一样来回穿梭,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闹剧。
唯一不变的,是这场雨还在下。主动停靠在道路边拍视频看热闹的路人还没有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语笑嫣然,似乎意犹未尽。
苻清予死了,我还没有找他说声对不起,他就死了,死在我的前头……
“你属猪的吗,这么慢……”我恍惚还记得自己站在楼梯间的阴暗处,感觉到他在我身后用手按我的肩膀。
“你的快递收件名叫什么?”我问他。
“逃离地球。”他说。
“那个……你外卖到了……”我说。
“你先吃,我等会儿……”洒满阳光的凤翔公寓的阳台上,他在晾我刚洗完的衣服。
“外面的人我一个也不想见,我只想见你……我只相信你,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哥哥,我想你……”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缘,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
“咳咳……咳咳咳……”我背过身靠着车窗,捶打着胸口,喘着粗气咳出了声,心痛得无法呼吸。
眼睛随着剧烈的咳嗽声闭紧又睁开,眼泪不自觉地挤出眼眶,模糊了视线,流在随着呼吸声起伏抖动的脸上……
“咳咳……”我难受地咳着,鼻子酸痛。俞君谦轻轻捶着我的背,脉脉不语。
汽车徐徐前行,停在市医院大门口。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轶撑了伞,说我能刚才咳的声音和以往有些不一样,问我要不要下车一起进去检查一下,
我靠着车窗摇头,强撑着眼皮打手势:我可能是感冒了,你给我抓点药就好。
俞君谦默默起身,拿了一包纸巾放在我膝上,垂下眼睑下了车。
车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只剩我一个人,我摸了摸冰凉的鼻子,还好,只是流清鼻涕,不是流鼻血。
抽了几张纸胡乱擦了擦鼻涕,镇定自若地抹了一把眼泪。我努力逼自己笑着,没关系的,他不是还说过一句话吗?桥归桥,路归路。
对,桥归桥,路归路。他的路走完了,我的路还没有走完,我还得朝前走。
人生的路那么长,谁能保证以后不会遇到其他人呢。
网上常刷到这样一句话:人的一生当中不可能只爱一人。
我不可能只喜欢苻清予,我跟他从没有交过心,他一定不知道我喜欢他,只知道我对他好而已。
这就够了,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想他,一定能忘了他!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靠着抱枕睡得迷迷糊糊,开门声响了,俞君谦上了车,轶也上车了。
我擡起头,听到轶嘱咐俞君谦:“回去注意别碰水,一两天就好了,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俞君谦抱着另一个抱枕,打手势:我不回家,我住学校宿舍。昨天晚上我和龚铭允说话,不小心把身份证落在他外套的帽子里了,我得跟你们去拿。
我直愣愣地望着俞君谦:你的身份证怎么会落在我的帽子里?
俞君谦:拿身份证去办电话卡回来遇到你,给你戴手机链子,顺手放在你帽子里,忘记了。
我:你怎么这么笨,身份证那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乱放可不是个好习惯。
俞君谦抿唇:你还难受吗?
我微微一笑:我只是喉咙不舒服,吃点药就好,不用担心我。
俞君谦小心地问:那个……今天被送葬的那个,是你什么人?
我:朋友。
俞君谦:不像,看你的表情好像很哀伤。
我:只是见过几面的普通朋友而已。
俞君谦遂不再问。
雨停了,学校近在眼前。
到了教职工宿舍附近的停车位停车,下车,轶拉开车门,先将轮椅推了下来,然后打开我这一侧的车门,抱我下车。俞君谦在一旁看着,有些手足无措。
“坐了那么久的车,你累不累?”刚到家门口,轶拿钥匙开门,俞君谦握着雨伞站在我跟前,问。
只是背有点酸疼。我眨了眨有点干涩的眼睛回他。
轶开了门,把我推进去,去床头找昨天换下来的厚外套,往帽子里一掏,果然里面落了一张崭新的身份证。
给我看看。我伸出戴戒指的那只手,伸向轶。轶点头,也用戴戒指的那只手递身份证给我。
两手交接,情侣戒指碰在一起,闪闪发光很抢眼。
你们……你们是……俞君谦脸色大变,支吾着表达不出那个词。
只是戴着好玩而已,原来你真的是本地人啊,还是农村户口,莲塘村,和我一个村的,离得很近啊。我拿着俞君谦的身份证正反两面都看了一眼,笑着递还给他。
俞君谦尴尬地点点头,脸颊上飞起来一抹红,搓着手弯腰从我手里接过身份证,一会儿摸上衣衣襟,一会儿揣并不存在的裤兜,翻来翻去,眨着眼睛,犹犹豫豫,神情慌张,就是找不到一个适合放的地方。
我告诉轶:给他找个袋子装着吧。
“好好收着,弄丢了不好补办。”轶回身拿了一个密封袋递过去,笑着提醒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