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你啊
下午五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就结束训练,我和四连九班的同学们正顶着烈日站军姿呢,草场东西两边的电线杆上绑着的喇叭忽然传来了刺耳的噪音,紧接着有个清朗的男声在广播室里喊话:
“尊敬的军训团团长,教官们,以及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我叫顾轶,系本校临床医学专业的一名教师,同时也是留任本校学生会纪检部的部长。在此,我郑重地通知一件事,请各连各班的同学们认真仔细地听讲。就在半个小时前,我收到我校上级领导的一份特殊文件,需要对目下正在参加军训的一部分学生进行非正式的入学考试。本次考试科目有:语文丶数学丶外语丶物理丶化学丶地理丶生物丶思想政治,共八门,被抽查到的学生请务必积极认真地配合考察,考试时间稍后公布。请注意,本次考察关乎各位同学是否可继续参加军训并最终正式报名本校,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学生……”
顾轶的话还没说完,操场上一片哗然,四面八方爆发出阵阵哀嚎声。
“靠,高考才过去两个月,又来了,又考试了,他妈的,变态啊!”
“居然还要考试,不考试还不算报名成功。天啦,所以我收到的录取通知书是一张白纸吗?”
“烦死了,他大爷的,这个破学校一天天鬼事多,早知道当初填别的学校算了,谁稀罕待这里呢。”
有人埋怨,当然也有人沉默不言。
比如我,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是因为今年高考出现了泄题?又或许是本校的领导有意为之,想试一试学生们的学习态度。
不管是哪一种,我觉得我都像是旱鸭子过河,顺流而下,飘到哪儿算哪。
“班长!”那个不知名的黑胖的教官背着手,老大爷逛街一样,拿着一张a4纸从广播室小跑着着过来。
“到!”我站在队伍后面,铿锵有力地答了一声。
“出列。”教官手里握着皱巴巴的纸看着我站定,然后凑过头指着我的名字笑眯眯地对我说,“小夥子运气不错,排第一名,加油啊!”
我头晕眼花地看着我的名字,以及我名字下满密密麻麻的姓名丶考试时间和学校盖的章,心里暗骂:他妈的,这不是玩笑,这是真的,考不过老子当医生的“梦想”就泡汤了。
“我刚刚了解过了,考试时间是从十一号下午六点军训完毕正式开始,四天时间八个科目。今天是四号,也就是说,除了今天,你们还有六天的复习时间。当然,被抽中的同学,你们也可以选择不参加考试,直接退学。”
教官面朝垂头丧气的同学们说完话,转头又对我说:“有不想参加考试的就到你这里报名,你登记一下名字,统一一下时间,学校会派专车来接他们走。”
“别光顾着说,抽查表给我们看看啊。”一个同学说。
“着什么急,等下散了会,手机都会还给你们。”教官严肃地说,“每个班的抽查表都发到你们的班级群里了。”
“啊?真的还是假的哦?!”同学们惊呼道。
“这个考试不是闹着玩的,没信心考的赶紧去退学,该复读复读,该转晓的转校,该转专业的转专业。”教官背着手,盛气凌人地说瞅着眼前的一群大惊小怪的学生,脸色黑得堪比锅底,“一个个弯腰驼背的干什么,老头老太太吗?你看看你们站的什么鬼样子,你们高考考了多少分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学校这么做,肯定有它的考量,更何况你们这个班,三分之二都是临床医学的,一个个心态都摆不正,考个试要死要活的,还想当医生,你当医院是搞畜牧的呢?按方抓药摁着屁股一针打下去,管他是死是活吗还是打算手术结束了往病人肚子里塞个手术刀还是塞个洋娃娃进去?嗯?”
“笑什么笑,还有脸笑,待会儿各人去医务室那里,领了各人的手机回去,如非必要,不允许把手机带出宿舍。”教官说到这里,顿了顿,咳了一声说,“因为这次考情情况特殊,不同往年,所以今明两天军训结束后,学校特批允许你们坐校车离开基地回家拿书拿资料,该复习的复习,该背书的背书,但是切记,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来。特别是前后半夜轮流站岗的同学,不要晚归或者迟到,这附近很荒凉,要是被豺狼虎豹子叼去了,我管烧不管埋。”
一语未了,站在我正前方的一个男生小声嘀咕道:“日球,老子的书早扔垃圾桶了,现在去哪找去。”
教官瞪了他一眼,正打算批评他,旁边的四连十班的教官抑扬顿挫地喊了一声“解散”。
“班长归队。”这天杀的教官的大嗓门一喊,我耳朵都快震麻了。
“全体都有了,原地俯卧撑二十个。”得,那孙子一个人嘴瓢,全班跟着遭殃。
好不容易做完了,又喊我们立正丶跨立,就是迟迟不喊解散。
“一个个看着年纪轻轻的,耳朵就跟聋了似的。”教官绕到最后一排,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呵斥道,“三岁小孩都能听懂话了,你们就是听不懂是吧。早上我讲过没有,说话要喊报告,报告,报告,这两个字是屁吗,不能从你们那金贵的嘴巴里出来是吗?第一排第二个,擡头,擡头,你低头干什么,地上有钱吗?有钱你就捡啊,我还能给你抢走吗?还有第二排左边第一个,你的头扭什么扭,你是雷达吗?怕我接收不到你的信号吗?”
集体被训得安静如鸡,只有我目视前方,盯着前面那位仁兄的后脑勺,憋着笑,笑得肚子疼。
“全体都有了,立正,解散!”
他妈的终于解散了,老子明天早上起来肯定腿疼。
我帽子一摘,随手抹了一把眼角的细汗,蹦跶着正要回宿舍挺尸,那黑锅脸教官又端着他“老大爷”姿态走过来了。
出于礼貌,我站住了,天马行空地想着等下怎么打车回家拿书拿资料。
“你的腿刚才抖什么抖,你抽筋吗?”他走近了站定,背着手,低声说了一句。
我木着脸,下意识地站得笔直,敬礼道:“教官,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耳旁飞过不少同学的嬉笑声,我姑且把自己当成隐形人,置若罔闻。
“有空吗,帮我去后勤处拎两提水。”他背着手朝前边走边说。
我连忙点头:“有,现在就有。”说着跟个刚加入的新兵似的主动跟了上去。
“不仅仅是那个姓顾的教授,你们学校有很多领导都来了。”走不多远,身边的学生渐渐变少了,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但我明显感觉出他好像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你们学校这次抽查……是内部原因造成的,往年没有这样的情况。”他放慢脚步说。
我“哦”了一声,语气淡淡,但内心已大概猜出来了。
“不过你别担心,放平心态,考得好不好各凭本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他又说。
我笑了笑,说:“教官,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我高中的数学老师,简直一模一样。”
“那当然了,那是我老婆,老公随老婆,很正常。”他回过头,摸着下巴笑嘿嘿地说。
“……”我不会是第一个知道数学老师已经结婚的人吧!
——
基地接待室的气氛很紧张,七八个领导唇枪舌战,唾沫横飞,一山还比一山高。
“将近九百个人,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都够上国际头版头条了!”一个说。
“那还能怎么办,小顾他们几个不是已经审查出来,想出了一个比较稳妥的解决方案了吗?”一个说。
“韩校长,您消消气,请坐请坐。白院长……您也消消气,这是都是我们做的不好……没有及早发现……这外面来来去去都是人呢,万一被哪个学生听见了传出去就不好了。”顾轶左右逢源,嘴里抹的蜜就跟那小李飞刀似的,一递一个准,满嘴都是“官话”。
我和教官两个“服务员”恭恭敬敬地走进去摆矿泉水和烟灰缸,含着脖子快要退出门的时候,一个丰神俊朗的高个子男人突然站起朝我走来,递给我一个茶水分离杯,温和地说:“辛苦了,小兄弟。我不喝矿泉水,你去帮我接一杯热水吧。”
我盯着他那张文质彬彬的脸,点了点头,弓着腰接着杯子走了出去。
走了没多远,我擡起身问黑锅脸教官:“那人是谁啊?长得像个明星似的。”
教官侧过半边身,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你说谁?给你杯子的那个吗?”
我捧着杯子说:“是啊,又高又帅,看着一点也不像学校领导。”
“他本来就不是学校领导,是投资翻修你们学校教学楼的企业家,也就是那个顾教授的伯伯顾安,我们一般都称他顾先生。”教官说。
顾轶的伯伯顾安——那不就是苻清予的爹吗?
操!在我的想象中,苻清予的爹不应该是个七老八十身患绝症快要一病归西的糟老头子吗,怎么这么年轻,看起来三十五岁都不到吧。
我脑袋发僵,接完热水,进屋递杯子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靠,越看越像,眉毛,眼睛,鼻子……举手投足神采飞扬,精神百倍,加上他那一身人民币贴出来的名牌西装,帅的一塌糊涂。尤其是搁那群人面前一站,妥妥的杂志封面。高雅得像是一只迎着朝阳翩翩起飞的仙鹤,熠熠生辉。
难怪娶了离,离了娶,难怪对苻清予的性取向如此淡定自若,原来是没有后顾之忧哇。
这他妈别说跟老婆生一个,再生十个儿子也完全没有问题吧。
满头问号的我离了接待室回到宿舍,同舍的人有五个在抱着手机不是追电视剧解说就是打多人在线的网游,声音大得恨不得把房子掀了。
“洗澡啊,你们都不洗澡的吗?臭死人啦!”阿源已经洗完澡回来了,坐在床上剪指甲呢,边剪边唠叨,看到我来,连忙伸手递给我一个密封袋,“喏,你的手机,在袋子里一直响,备注叫什么‘予君’——顾笑跟那个军医说了,非要我给领回来的。”
“予君”是我给苻清予的备注,某天买菜的时候问他要的。
我把军帽往上铺一丢,拆开袋子,拿出发烫的手机,走了出去。
走到平房后面的排水沟处,见左右无人,我深吸一口气,心里绷着一根弦,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拨了未接来电。
“哥哥……”苻清予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低头看着水沟里的飘的烂菜叶,摸着微微发烫的耳朵问:“怎么了?”
“我想你,哥哥……”他哭了一会儿,小声说。
“嗯……我知道……”我低声应着,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我也想你啊,可我不能告诉你。
如果你知道那封“情书”是骗你的,你一定会立即与我绝交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