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的,不用谢
梦里正背着麻布口袋捡钞票呢,一阵急促的铃声就把我从美梦里拽醒了。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机,手机没摸到,眼睛先一步睁开了,看见一个人侧着身,单手撑着下巴,柔顺的头发底下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惊了一跳,迅速直起身来,半笑不笑地说道:“大哥,你啥时候醒的?”
顾小龙收回目光,摸了摸脸上的口罩,退后几步,曲着腿坐回另一张床上,拉低连帽卫衣的帽子遮住眉眼,将自己的手机点开给我看。
我低头看了一眼,还好,才七点半。
“我下楼去买饼吃,你呢?”我问。
明知道他不爱出门,我仍然顺口问了一句,万一他今天心情好,想出门了呢。
“一杯豆浆,谢谢。”
不用在笔记本上写字就是这点好处,消息现场秒回。
“那我下楼了。”我翻身下床,穿上鞋子,目光落在地上的手机尸体上,瞬间意识到自己没带现金,买个屁的豆浆啊。
“那个……你有没有带现金?”我有些局促地坐在床沿上,尴尬地问。
捂着被子背对我的顾小龙没说话,反手把他的苹果手机扔到了我这边的床上。
“密码2333。”他说。
我松了口气,拿着他的手机带上门,进了楼梯间。
七点半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路上行人匆匆,车流不息。
我揣着手机,走了很远才看见一家名叫“包大人”的早餐店,黄金地段,一个饼七块,两杯豆浆十块。
付钱走人的时候,我暗自悔恨,早知道应该问老板价格的,太他妈令人咂舌了,平常都是一块五一杯,沾了顾小龙的光,第一次喝这么贵的豆浆。
小心翼翼地尝一口,又一口,感觉味道压根没啥区别。
还没走到青季大酒店,我就吃完了早餐。走进大厅后,前台小姐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包装袋,一脸歉意,笑着说:“帅哥,对不起啊,昨晚忘了跟你说,右边左拐地下一层,有免费的早餐水果。”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僵硬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快步走进了电梯。
走到房门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带房卡。
“顾小龙,开门。”我敲了两下门,喊道。
“喂,顾小龙,顾小龙……”我一连喊了四五遍,总算开了。
我提起来的心总算落了地,看着站在门边侧着身低着头不说话的顾小龙,说道:“你再不开门,我差点想报警知道吗?”
顾小龙不说话,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豆浆,一口气吸完后扔进了垃圾桶。我转身关上门,见他又捂着被子躺回了床上。
“喏,还你手机。”我弯下身,把手机放在他面前,问,“咱们啥时候回去?”
“十二点。”
“哦,中午饭去外面吃吗?”
“不吃。”
“那就是回去做喽?”我说,“屋里没啥菜,要去超市买。”
“随便。”
“那我现在先回去买菜吧,早上的菜比较新鲜,买好了,再过来找你。”
“一起。”
“啥?”
“一起去。”
“哦……好。”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现在要是发个信息告诉顾总,顾总指不定激动成啥样呢。
不过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上顾小龙对他爸说的那句决裂的狠话,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从根本上来说,他们父子俩关系好不好跟我没关系,只要不影响我的月底工资——是的,虽然那二十万还在我的卡里,但我每个月只会取出本该属于我的那一部分转存自己的另一张卡。但是眼前赚到的这点钱远远不够以后每年要交的学费。
还有两天就开学了,这个节骨眼上,谁有钱谁是老大,要是出什么岔子,顾总收回之前的承诺,那我一个多月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唉,有钱人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顾小龙躺了十几分钟后就起床了,我跟他说外面很热,把外套脱了,穿个短袖就成,他不肯,戴着口罩催着我往外走。
我深吸一口气,拿着房卡戴着遮阳帽和他一起下了楼。
去超市的路上,不时有人侧目看向他,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他低着头,两只手握着手机贴着我的右手臂,假装什么也看不见。
买完菜,他付钱,回到酒店,他继续倒头睡觉,挨到十一点左右,包租婆发语音告诉他,说清洁阿姨已经打扫完毕。
“走了。”他提着一袋子蔬菜踢了踢我的脚后跟。
我低头趴在床上拼手机尸体,说:“好,马上。”
“坏了,不要了。”他小声说。
“挂闲鱼,卖给专门收手机的。”我说。
他不吭声了,我站起身,将手机塞进了裤兜。
——
专业的清洁工就是不一样,不仅把顾小龙的房间打扫干净,连屋里的墙壁也喷成了白色。
“得晾一两天再睡,小心闷着了。”清洁工临走前,叮嘱我们说。
“这得多少钱啊,搞跟新房子一样,你是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吗?”我摸着雪白的墙壁,转过头对站在窗前拉新窗帘的顾小龙说,“不对啊,你房间里的其他东西呢,都扔了吗?”
“脏,不要了。”顾小龙从厨房拿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捏在手里,说,“我困,等下有人,敲门,开一下。”
说完,他往沙发上一躺,背对着我玩起了手机。
我淘了米刚放进电饭煲里,敲门声就响了,我打开门,见两个男的擡着一张绑在一起的可拼接的床板立在那里,问我放哪。
我指着顾小龙之前睡的房间说:“放里面吧,麻烦了。”
床安置好以后,又有人敲门。我拉开半边门看了一眼,是之前来过的那个骑手。他递给我两个外卖,说了声慢用,走了。
我关了门,提着外卖走到客厅,打开餐盒,对顾小龙说:“你什么时候点的外卖,怎么不早说?”
说完我又自我怀疑地挠了挠头,心想,可能是我做的吃腻了,想换个口味才点的外卖吧——我对我烧菜的技术还是蛮有信心的。
饭后,我将自己的行李箱等全搬进了卧室。一切收拾就绪之后,顾小龙又指使那条黑狗给我传信了,让我去包租婆的小卖部给他拿快递。
我屁颠屁颠地下了楼,问包租婆有没有顾小龙的快递。
包租婆看着我笑,疑惑地说:“顾小龙?你说的是小顾吗,他早就搬出去了,哪来的快递。”
“阿姨,手机借我一下。”
包租婆见我一脸懵逼,勉为其难地将手机借给了我。
我点开浏览器,上网搜了一下“顾某某”跳楼的新闻,看着置顶的网络资讯标题——“校园暴力有多恶劣?顾某某的遗书细节令人发指,被多位同班同学霸凌拍不雅视频……”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如鲠在喉,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拿钥匙打开房门,直奔装空调的那间卧室。
“你骗我,你不是顾小龙。”我心中一悸,瞪着抱膝坐在空调下面的地板上打瞌睡的冒牌“顾小龙”,有些无法直视地看着自己破了个洞的脚尖,道,“你耍着我玩有意思吗?你到底是谁,是他哥还是他弟?”
冒牌“顾小龙”缓缓擡起头,眼眶湿润,又低着头装睡。
“说话呀,叫什么名字总该告诉我吧。”我叹了口气,蹲下身说,“我之前在你房间看见杏林一中的校服,你应该也是和我一个学校的吧。”
“苻清予。”
“苻……苻神?”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苻神苻清予,杏林一中唯一封神的人物,高三一班的班长,常年和顾小龙轮流霸占年级排行榜第一名,听邓韬说过一嘴,去年寒假他出了车祸,暂时休学在家。
苻神也不装了,摊着手站起身,道:“顾小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果然先天的基因碾压后天的勤奋!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复又问道,“那你为啥姓苻,不姓顾?”
苻神垂眸,低声道:“我妈离婚后,随她姓。”
我了然,问他:“那你的快递收件名叫什么?”
苻神嗫嚅道:“逃离地球。”
我:“……”
——
包租婆看着我将一地的快递箱子慢慢往外挪,抱着手臂拿牙签剔着牙说:“买这么多东西啊,一次性拿不完啊,你得分几次拿。”
我说:“阿姨,我照顾的那个小孩儿……301的那个,他的快递以前是怎么拿的?”
包租婆说:“都是叫送外卖的来拿,我最后一次看他来拿快递还是去年年底呢。”
我将快递箱子摞在一起,说:“顾小龙跟那小孩呢,他们以前是住一起的吗?什么时候搬走的?”
包租婆想了想,说:“也差不多是去年年底吧。搬走的那天,俩人吵得可厉害了,差点打起来。”
我八卦之心顿起,笑着问:“是因为啥吵架您晓得吗?”
包租婆说:“看他俩披红挂彩的那架势,肯定是因为男女关系闹矛盾了。以前,在你没来之前,小顾天天黏着301那孩子屁股后面跑,处得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亲兄弟似的。后来小顾不学好,谈恋爱了,带着个女的进进出出。301那孩子就经常晚上跑外面的黑网吧去玩游戏,早上才回来穿校服上学。”
听她话里的意思,我忽然醍醐灌顶,旁敲侧击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阿姨,他们是一起搬进来住的吗?”
包租婆意味深长地说:“不是。一开始他俩搬来的时候还不熟,一个住二楼,一个住五楼,互相不搭睬。后来渐渐混熟了,就来找我商量搬到一起去了。”
“他俩没闹矛盾的那段时间啊,一直是小顾跑上跑下交房租水电费拿快递啥的,整天见了谁都笑嘻嘻的,嚷嚷着毕业了要跟你现在照顾的那孩子去北京呢。可惜了,现在网上不都在传吗,小顾那孩子写遗书跳楼了,说是年前被班上好几个同学逼着拍了一些见不得人的视频威胁他,逼他退学。”
“杏林一中晓得吧,他俩之前就搁那上学呢。那学校师资条件优越,再加上是市重点高中,能进去的学生不是拼实力就是拼爹。小顾家庭条件说来也不差,但他要面子嘛,又没有证据,扛不住能咋办呢。可惜啊可惜……”
包租婆说的话萦绕在我耳边,我抱着箱子上楼,盘了一下我找到这份工作之后的所见所闻,得出了两个结论:
顾小龙并不知道苻清予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除了顾总丶苻清予本人,我认识的女秘书以及沈医生以外,纵观其他人的言语神情,似乎并也不清楚顾小龙和苻清予的这层血缘关系。
将所有快递搬进苻神的卧室后,苻神催着我把门反锁。我按他的指令锁了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让我把手机卡给他。
我说:“给你干嘛?”
他低头拉了拉鼻子上的口罩,翻出一个小小的快递盒子,递给我说:“拆开看看。”
我蹲在打扫干净的地上,用钥匙尖头划开封锁的胶带,抖出里面的包装盒,上面印着手机品牌——是苹果14。
“送你的,不用谢。”苻神学我拿钥匙拆开另两个快递盒子的封带,掏出里面的一件挂着某国际品牌商标的短袖和一双崭新的球鞋,丢在我面前,“试试。”
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一送就是三件,“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擡眸,直愣愣地问道:“苻清予,你干嘛送我东西?”难怪昨晚摔我手机摔得那么干脆,是早有预谋吧。
“想送,不行吗?”苻神苻清予甩了我一记不容拒绝的强势的眼神,用手扯开另一个超大的鼓鼓囊囊的包装袋的肚子,掏出里面的纯棉被芯丶枕芯丶蚊帐和两款色彩不一的床上四件套,说:“天气好,帮我洗洗,谢谢。”
这家夥近几天说话越来越流利了,使唤我的频率也越来越多了,没有一个月前好“伺候”了。
“洗了你晚上铺什么?”我看了一眼只铺了一张旧席子的床板说。
“有沙发,凑合睡。”他说。
“哦。”我把手机卡放进新手机的卡槽里,捡起地上的衣服回客厅开机充电。
因为没用过苹果手机,对手机的使用习惯和各方面的功能都很好奇,忍不住玩了起来,直到苻清予紧蹙着眉头弯腰拍了拍我肩膀,把我吓了一跳。
“帮我洗一下。”他回眸看了一眼被他卷起来丢在房门口的竹席和一堆拆了包装袋的衣物。
“席子之前已经洗过了啊。”我说。
“再洗一遍。分开洗。另外,衣架不够,再去买两把。”
“收到。”
得,这是改过自新,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新买的所有东西都要洗,换作是我才不会这么干。往常都是直接用,脏了再洗。
“洗完了叫我,我自己晾。”买回衣架后,苻清予有事没事就跑到阳台上来监督我。
“收到。”我拧开水龙头冲洗着衣架,心里憋着气,恨得牙痒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