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晋生 作品

意外录取

意外录取

我——龚铭允,今年十七岁,如愿考上了惠南医科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的当天,我正满头大汗地蹲在菜地里帮姨奶拔花生米,听到裤兜里的手机振动声,随即擡起肩膀蹭了一把脸上黏黏糊糊的热汗,撩起一角擦了擦全是泥灰的手指,捏着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瞪大了眼睛。

在这个诈骗信息满天飞的年代,我尚且不敢确定录取通知的真假。于是怀着激动的心情发信息请同学邓韬帮忙查了一下我的成绩,证实过了分数线后,我又按照惠南医科大学发来的短信通知上的快递单号查了一下快递信息,确认消息属实之后,我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浮在头顶的阴霾散了。我兴奋得顾不上手上起的水泡,一刻不歇地帮姨奶拔完所有花生后就蹬着自行车往家里赶。

“铭允,着急回家干啥呢?上俺家吃了饭再回去吧。”姨奶坐在三轮车上,将打包好的装花生的大米口袋用包浆的麻绳扎好,堆成一排。

我回头笑着说:“不了,我考上大学了,得回去给我爷爷奶奶上坟呢。”

这个世上,我最亲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我爷爷——在我上高一的时候不幸生病去世了;另一个则是我奶奶——去年年底去世的,没熬过新冠病毒。

而我的爸妈,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们。

小时候曾经问过爷爷奶奶,他们告诉我,我爸妈是出门打工去了。

后来长大了,我才从堂叔堂婶口中得知,原来我妈和我爸早就离婚了。妈妈生的是双胞胎,离婚后就带着弟弟离开故乡去了外地。而爸爸,以前确实是在异地他乡的工地干活,但是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断了半条腿,为了要赔偿,和别的几个工友拉帮结夥去工头家里堵对方一家老小,怂恿着那几个工友将对方夫妻俩打进了医院。

钱没要回来就算了,还要跟工友分摊倒赔对方十几万,我爸没钱赔,想不开跳河死了。

说到钱,我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惠大是我理想的目标没错,可现在目标达到了,学费却又让我犯难了。

奶奶去世之后,家里的钱都被我存进了银行。总共也就两万七,其中一万五千多块是记在账本上的——奶奶去世的时候亲戚邻居送的,将来对方有红白喜事得还回去的,甚至有可能还会还更多,馀下的钱压根不够我上大学。

申请助学补助金这条路不是没想过,不过上高中的时候就没成功过,至于原因,说来相当讽刺。

一个班统共有六个名额,分甲乙丙三等。我按照自己的真实情况填了表,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上课都在拿着手机查资料,即便家庭情况确实很差,最终也还是与助学金无缘……

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回来的路上,我拿着堂叔买新手机后送我的旧手机,上网查了一下兼职,看到很多人都在说兼职不靠谱,还是专职赚钱。看着看着,我动摇了想上大学的决心,有了直接飘北上广打工的想法。

晚上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炒萝卜配白米饭——萝卜是在超市打折的时候买的,七毛钱一斤,很划算。我可以用很多种方式将它做得好吃,吃饭的时候配着电视剧一边吃一边看,贼啦爽。

吃完饭,洗了碗筷,我坐在院子里洗穿了三年的运动鞋。刚洗了一只,同学邓韬打了电话过来了,炸炸呼呼地说:“铭允,跟你说个好消息,你一定想不到。今天下午我跟咱班‘林妹妹’表白成功了。她同意我跟她一起去北京念大学了。啊啊啊!我做梦都想不到她居然也喜欢我,我还以为她之前老是找我茬是因为喜欢你,讨厌我挨你一块儿学习呢。”

我喉咙里瞬间像塞了团棉花,发不出声音来。

邓韬里在电话里说了很多,全都是在向我炫耀他表白成功有多高兴多意外。他还告诉我,“林妹妹”之所以答应他,是因为她毕业了,成年了,她爸妈就不再管她的私生活了。

我没心思听,含糊几句就在邓韬嘻嘻哈哈的笑声中挂了电话。

今晚的月亮是圆的,但满天都是翻滚的乌云,看不见一颗星星。

明天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气呢,还是洗洗睡吧,明天再想。

床头的便携式风扇已经很多年了,呼啦呼啦地响,吹出来的风是热的,但好过没有。

我关上灯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拿起手机躺着刷微博。近日的热点话题都跟高考有关,热搜第一便是“惠城失联考生顾某某已找到疑似自杀”。

我点进去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我们学校——杏林一中火箭班失联的那个考生吗。

新闻编辑没有写真实名字,照片也打了码。但根据他身上穿的短袖右臂带有学校校徽班服猜想,他八成就是火箭一班的顾小龙。

高考前几天,学校广播里经常重复顾小龙的名字,让校内学生提高警惕,为了自身安全不要随意出入校园。

高考前两天我去数学组的办公室交作业,亲眼看见几个警察和一班的几个男生在说话。

顾小龙家境优渥,是传说中的富二代,成绩稳占年级前三,在全校99%的高三学生都被迫“自愿”住校的情况下,他和其他几个有背景且成绩优异的学生没有住校,在学校外租了房子的同时,在宿舍也有单独的宿舍以及学校的门禁卡。

这样的显眼包,身边有很多跟屁虫,当然也少不了跟人打架斗殴。

闹得最凶的一次是高二下学期期末考,顾小龙在课上忽然发疯提着板凳把班上另一个男同学的脑袋砸了,将对方直接送进了急救室——据说是那个男同学在课堂上说了一句嘲讽顾小龙成绩好是抄同桌茯神苻清予的话。

彼时正值下课铃响,我跟着邓韬往楼下冲,争分夺秒地下一楼卫生间排队。本以为120救护车的警笛声是校外的,冲到楼梯口看见担架上血肉模糊的头颅才知道是校内的。

邓韬平时胆肥得很,真看到“受害者”的惨相,瞬间吓得面目扭曲,抓着我的肩膀就往卫生间跑。

队还没排到头呢,邓韬就吐了,脸色苍白地跟我说他吓回去了,暂时没有上卫生间的欲望了。

我也吓得够呛,但是为了在邓韬面前逞强,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完厕所晕晕乎乎回教室的路上到底还是忍不住吐了,要不是当时旁边有个男同学拽了我一把,我差点从楼梯间摔下去……

后来隔了好几天,受伤的男同学脱离了危险后,家里来了一群牙尖嘴利的远亲近邻,闹闹哄哄地围在学校保安室想闯进学校要说法,被学校保安拦下了,只让男同学的妈妈进学校。之后被打的男生的妈妈代替儿子签字谅解,获赔二十万块钱,自此息事宁人。

顾小龙认错态度良好,照常上学,而那个被打的男生不久就办了转学。

事情平息不到几个月,顾小龙又“出名”了。据说是跟同班的某个女生在学校小树林里接吻,被人偷拍照片发到了学校贴吧。

顾小龙被请家长,又挨了他爹一顿揍,从那以后经常旷课。

天才就是天才,旷课和不旷课根本不会影响成绩。月考成绩一出来,顾小龙的成绩照样排在年级前三——年级第一的是火箭班的班长苻神苻清予,顾小龙的铁哥们。

高三最后一次年级模拟考试成绩出来那天,顾小龙霸榜考了第一,却在晚自习前离开校园失联了。之后连着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上课,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热搜新闻里说他是在景光大酒店的十八楼一跃而下溺水自杀身亡的,经市法医鉴定,死前与他人有过性行为。

顾小龙的女朋友的个人微博账号也被网友扒了出来,网络上的营销号铺天盖地带节奏,说这个女生打扮过于成熟,看着就不像个高中生。

也有人说顾小龙肯定不是自杀,是情杀。

无风不起浪,我正刷着手机呢,首页又给我推了一条热点。

说是顾小龙跳楼的那家酒店大堂的监控视频被一个境外id传到了推/特,视频内容是顾小龙背着书包和一个戴黑色口罩的高个男子进的酒店。未公布的调查结果也被泄露了,书包里的遗物是四件东西:一张身份证,一包过期的安眠药,两个加了特殊药物的避/孕/套。

监控录像拍得并不是很清晰,但不影响营销号和键盘侠们各种猜测热议。

有人说监控里的顾小龙不像真的顾小龙,太瘦了,精神萎靡,像是吸/毒了。

又有人说顾小龙家里很有钱,不可能穿地摊货。

还有人注意到顾小龙穿的白鞋子上有红色污点,怀疑他是把某个女生给ooxx了,事情闹大了,所以畏罪自杀。

我点击放大打了二维码的照片,看着图中衣服背后的图案,心中一窒。靠他丫的,这不是我上高一时以三十八块钱挂在闲鱼的班服吗!

得亏我记性好,还记得高一的时候,班长让班上的每个同学积极参与设计班服图案,美其名曰集思广益,公平公正,从中评选投票最多的定制班服。

我设计的那一件以两票落选,很不甘心,因为实在很喜欢那件衣服,就让班长在1688平台上帮我以打烊的名义定做了一件。

班长同意了,不过衣服上的图案有些复杂精细,商家不肯把图片细节放大,说是要加钱。

我问加多少,商家说加十块,我同意了,大意之下没有让商家发图片确认。结果寄来之后发现还是小,还没我一个巴掌大呢。

不仅小,还把图片颜色印得很暗,衣服也小了一码,穿在我身上特别扭,十步之外,黑色为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有图案。

我无语,顺手以原价挂到了闲鱼(包邮),当天就有个同城的男生一言不发下了单,网名叫“逃离地球”,他发信息给我,让我去附近的公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时候正赶上我爷爷住院了,身边只有奶奶和姨奶陪着,一放学就必须赶回家做饭,做完了又骑车去医院送饭。

为了不失信于人,我请邓韬代我转交。“逃离地球”收到货后顺便关注了我,说以后有什么东西不要的,可以事先告诉他一下,他会亲自过来取,这样可以省下快递费。

我同意了,转头就忘了,还把闲鱼给卸载了。隔了这么长时间,忽然想起来这个独一无二的图案居然穿在顾小龙身上,我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难道是商家把我的设计稿子卖给别人了?

恼怒之馀,我顺速在网上搜索带着这个图案的衣服是否有在售,然而查遍了所有网站也没有查到图案被任何商家滥用。

我不禁怀疑,难度买我衣服的人真是顾小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