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忙，都忙，忙点儿好啊
“行，西南凶险，此行注意安全。”
池无嘱托他，可今天才十三日，他还能在山上待好几天。池无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多师慈徒孝呢。
林目哭笑不得，不怪他自觉他师尊不舍，实在是池无的黯淡有些明显。
他说是，又想开口问问他师尊是不是真的舍不得他。正琢磨着要怎样开口，他师尊递过来一杯茶水。
池无说他辛苦，叫他好好歇息。
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林目只能认为他是在拐弯抹角的诉说不舍，只是不知是不是真心。
是真心的，说辛苦是真心的，他真心觉得林目忙。
不只林目，整个东山门都忙。从前的任务是要抢的，哪时候出现这样任务等修士的情况。
忙的每个人都焦头烂额的，就剩他这个禁足的在屋子里头无所事事。要不上书给首峰主，请求戴罪立功去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办事儿？
“仲惑师叔祖吗？”
不然呢，首峰现在有第二个峰主了？
没有第二个，只是仲惑师叔祖现在也在外边杀鬼。
“。。。忙成这样了？”
那接任务和分任务的活谁干的啊？
“出任务嘛，小伤小碰的很正常。”大伤大痛也不少见，伤的重了自然就不能出门抛头露面。
“你是说，受伤了还要被拉过去干这事？”
是，也不是，他们是自愿的，没人拉着。
受伤还要找点儿活儿干，这和耕田的牛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的，就算是自愿耕田的牛日也落而息，山上的修士不分昼夜。
一开始还以为山上的人都这么缺钱，什么任务都敢去，后来才发现相比较事成了随手送出去好几两银大家大户，修士们反而更喜欢去帮那些委托费要先欠着的平民。
林目也处理过不少，跟着其他峰的师叔师伯师姐师兄。有时候是接了任务找到人家去做，有时干脆是路过瞧见顺手帮忙。
今年的鬼煞怪，不止缠有恩怨的人，遇到谁就缠谁，还不止缠一个，非要拉人家下水才行。有时四五个人都有问题，刚斩完一个，剩下的几个便不药而愈。
这样的任务普遍是一整个村落一起请求，算做一个大委托。如果村子里被缠上的人少，大抵是找找土方子盖过去算，只有事情大了带上大多数人，他们才舍得寻一方修士。
所以，也有一个杀完和另外一个打的情况，在那里，通常一杀就是一个晚上。
池无又问他累不累。
很累，可第二日一早乡亲们会送来的吃食，会和善的道谢。常常这样的早晨会有人来问，你们是哪里的仙人。
回答都是一样的——不是仙人，区区小修而已，现在在什么门什么峰法称是什么。偶尔，还有刚好碰见离本家近的地带的煞事，被问起来之后颤抖着嗓音说自己曾经来自哪里，全名叫什么。
林目没说过自己的全名，他本家所在之地已然灰飞烟灭。好好的一个地界，就因为有个坟场，变成新的乱葬岗。
他路过那里，看到累累白骨叠新尸，在他曾经的家，甚至看不见中央的坟场。
早知道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只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还能亲眼看见。那时候的林目分明是困倦的，却陡然升起一股执念，想要把娘亲的尸骨挖出来的执念。
怎么可能挖的出来，就算是平地也不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更何况上面叠了一层又一层。他扑上去想感应他阿娘的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只能闻到来自于死人的腥腐。
带不走，他除了沾了一身伥气什么都做不到。
同行的术峰的师伯同他说，他娘亲早就投胎拥有了新的身体，旧身毁灭对她这辈子更好。
师伯说，人死后，肉.身就变成了倒塌的曾经的家。一个残破的屋子，毁的一滴不剩才牵不起魂魄的想念。就像山门对逝去的修士，一定要烧成灰才算完。为了已逝之人来世的平安，最好先放弃掉自己的思念。
假的，师伯也忍不住思念。他腰上挂着不肯取下的铃铛是最直白的证据，那是他外祖母为他栓下的不愿遗忘的线。
务闻师伯比林目更惨，他知道自己家人的尸骨被扔在哪里，却没有机会去抱出来重新安葬。烧成灰的机会都没有，大大小小几十口人，没活下来的都被扔在一起。
原先是朝廷重臣，有一个人犯了错，全家人一起赦姓成流。脸上刺字所有人都可以随意打杀，唯一的要求是他们死后要送回附近的不往生。
一具尸体五文钱，他自己也差点变成五文钱。
人人都说，山上的修士大多有一个悲惨的过往，这话不是开玩笑，是大家不肯承认的事实。
除非活不下去，否则常人家通常都不舍得让自家崽子斩断人间情缘，小小年纪被送上山去吃穿住行全同陌生的孩子一起靠着一个不知品行的师尊。
长在山门的人，十个里面至少有八个爹娘不在的。剩下的两个，一个爹不疼娘不爱，还有一个死都不肯说自己因为什么上山。
山头上的修士数啊数，数不清是天上的星星多还是山门的孤儿多。
有多少人能真的忘记自己的本名。如果走在一条稀疏平常的路上，林目听到旁人喊一声林目，他会转身同人问好，可若是听到有人喊一句叶绻，他大概会愣在原地，从指尖颤到手腕。
所以，在面对可能知晓本家的平民，激动和委屈都被化在姓名中。
希望有人认得自己，希望有人说出你都长这么大了，现在这么厉害了。
基本听不到，他们说之前就清楚。
人都喜欢别人捧着，也都想告诉全天下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
修士也是人，也想被刮目相看。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没爹没娘的小崽子活的好好的还学会了许多东西。想要再听一听很久都没有再听到的，属于民间的质朴称赞。
幼稚，虚荣，每个人都有的特性，大家坦然承认。
没什么的，无非是小时候没机会，长大了自然显现的透彻。
“林目不幼稚。”池无伸手碰他，拨乱他额前碎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