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那个……"
刚进门的谢知武一时半刻还不知怎么称呼自己面前的人,连名带姓的叫吧,总觉得不像是已经拜过堂的夫妻,和大哥称呼嫂子那般“媳妇儿、娘子”的叫,他又觉着太没皮没脸了些,只能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低声道:"灶上的火还没熄,我让娘给你下了碗汤面,正热乎着呢。”
办亲事当天,早上是不吃席面的,按着上河村的习俗,是要给提前来道贺的宾客以及帮厨的乡亲们备上一碗肉面的。
谢家生怕面不够吃怠慢了客人,特意多准备了些。
隔着盖头,谷雨能够看到那碗冒着热气的汤面,上头放着几块肉,干干净净的,应当是上席面前就专门挑出来的,而不是客人们吃剩下的,翠绿的葱花和香菜,还有荷包蛋……
哪怕是今日谢家办喜事,这也称得上是一碗豪华版汤面了。
她闻着香味儿,肚子突然咕咕叫了声。
这……也太丢脸了!
不怪谷雨,实在是她穿越来这么久了,别说是一块肉了,连个鸡蛋都没见过,野菜对她这个穿越者来说虽然能吃个新鲜,可架不住天天吃,吃得她脸都快发绿了。
即便是答应替嫁之后伙食好了些,那也仅限于每天的稀饭变得稠了些,不再清汤寡水能看见人影而已。
“你怎么没吃点心?”
谢知武听到这声音,没笑话她,反而看向桌上的点心匣子,里头的点心一口没动。
他无奈道,“那红匣子的点心本就是给你准备着垫肚子的,闹喜的客人吃的是碟子里的,你……”
连口点心都不敢吃,或许杨桃香和她娘不一样,是个好性儿的姑娘。
谷雨听着他关心的话语。忍不住再次感慨,杨桃香上辈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遇着的夫婿竟然是这么个贴心人,可惜她被那城里的富贵迷了眼不肯嫁。
不知怎的,她一下子想起之前在山里碰到的猎户,暗暗思忖着,难不成是上河村风水好,净出大好人?
不对……眼前这人说话的口气……
她猛地站起身。
他的声音!
怎么和猎户一模一样!
谢知武只当她是饿坏了,想吃那碗面,轻笑了声,“你别急,那面又不会跑,就是专门给你……”
说着,便抬手掀起了那红彤彤的盖头。
一时间,两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怎么是你!”
片刻之后,回过神的两人异口同声。
谷雨原本准备了千言万语,她想说自己的不得已,想说自己被逼无奈,想说若是谢家愿意收留自己的话她一定会报答的……
可所有的话语,在看到谢知武那张脸的时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根本想不到,在山里帮了自己两回的猎户,居然是原主那个便宜姐夫。
偏偏她根本没有原主的记忆,才没能认出来。
怪不得……
怪不得他对自己的态度那么熟稔,怪不得他愿意好心帮自己,怪不得小满一口一个二哥哥叫着,她还以为是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是她自己要回杨家的,所以……原先准备的那些说辞根本用不上,甚至不用张口,男人就知道这件事是她和胡春霞合谋干的。
“你不解释解释吗?”
再度沉默半晌之后,谢知武黑着脸问出了这句话。
杨谷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帮过自己好几次的人说谎,又或者理直气壮地劝他接受现实,嗫嚅了半晌,才艰难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杨桃香不愿意嫁,我继母又不想退你家给的聘礼,所以……”
她闭了闭上眼睛,“所以就让我代替她女儿嫁过来。”
“这么大的事儿,你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谢知武不信,他跟谷雨仅仅短暂相处过一天一夜,但总觉得这姑娘不是个坏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答应的。”
杨谷雨点头,目光瞥向那碗汤面,从一大清早到现在水米未进,本来因为紧张还不觉得什么,偏偏现在事情已经败露了,那碗面的香味儿却在一旁不肯消散,诱人得很,肚子还一个劲儿地在提醒着,她根本受不了,讷讷地问,“我还能吃那碗面吗?”
谢知武皱着眉,将面碗和筷子塞给她。
谷雨道了声谢就开始大朵快颐。
这场面,和那日在山中吃他准备的早饭一模一样。
她在杨家……是一直吃不饱饭吗?
谢知武虽然对替嫁这事儿气得不行,可他之前因为家里出事已经经过风浪,并没有立刻情绪失控,再加上谷雨面色平静阐述着前因后果,竟也让他给听了进去。
可是……
“娘,你怎么……”
屋外,魏秋云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正在吃饭的谷雨,“你……你是谁?”
她身旁的大儿媳妇李秀儿闻言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将谷雨打量了一番,发出一声尖叫,“她……她不是杨桃香!”
有两个谢家的族叔本来还在跟谢有田、谢知文父子俩对今日的收礼簿子,听到声音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一齐过来了。
族叔和谢家人定亲的时候都去过杨家,知晓新娘子长什么样,特别是谢知文,成亲前还刚刚跟谢知武一起去给杨家帮忙收麦子,是见过谷雨的,一口便道破她的身份,“这姑娘是……杨家的二女儿,叫谷雨的那个,是杨家前头那位婶子生的……”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谈论“长辈”的家里事儿,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言了。
一听这话,魏秋云更加生气,她推开扶着自己的李秀秀,快步走到谷雨跟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你替你姐嫁过来?你们杨家就是这么糊弄人的?”
谷雨本以为她要打自己,吃饭的动作都停了,静静地等着巴掌落下,却没想到魏秋云明明已经气得不得了,却并没有对自己动手。
她想起那天在上河村村口花奶奶的话,谢家的人都是好性子的,讲道理的人。
人家本来想热热闹闹娶媳妇,欢欢喜喜过日子,却被自己这么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给破坏掉了。
若是对方凶悍粗暴地打人骂人,或许谷雨心里还能好受些,可偏偏面前这些人再生气,也只是质问,连个脏字都没有对她讲,让谷雨真的有些无地自容。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魏秋云的脸,小心翼翼地说,“我……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们,要打要罚……我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