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眼里的泪险些决堤,他一定是提前出院了,病气都未完全消退,脸色还是苍白,走近了,能看到眼窝乌青,明显没休息好。
她侧过脸,忍住哽咽,“我专门减肥了。”
“又不吃饭减肥?”蒋璟言不大高兴,略带了些教训的口吻。
他不惯着陈清这个毛病,小姑娘太瘦没力气,别人一撞能撞退好几米,挨打也还不了手。
陈清头一次嚷嚷减肥,是高中参加省赛,演出结束,罗太太在家里回放录像,她非说自己在台上像两个肩膀抗着个脸盆,罗太太没空监视她一日三餐,她想办法逃过保姆的眼睛,连续一周只喝牛奶,直到在学校手抖晕厥。
陈清学校的紧急联系人是罗太太,不巧那次她带团巡演,没接到电话,到了晚上,保姆佣人等不到陈清回家,又联系不到罗太太,差点报警,跑到学校一问才知道,人已经送到医院挂水了。
蒋璟言那时候刚开始有意避嫌,若非大事不见面,晚上他临时去外省开会,顺路去罗家,知晓此事,从那时起,学校的紧急联系人多加了一个连卓。
其实陈清一直没怎么胖过,初中遭过罪,高中好不容易养得珠圆玉润,气色红润,脸蛋儿是比身上肉一些,看着娇憨乖巧,附和那个年龄段的身材,蒋璟言乐意看她健康的样子,但凡瘦一圈,他总要专门盯着,一口一口喂回去。
“你来这儿,找到你想找的了吗。”
“找到了。”陈清声音像蚊子哼,“你呢,来做什么。”
“怕你出意外。”
她狠狠掐住掌心,明知这是严柏青的地盘,不隔墙也有耳朵的环境下,她一时没敢接茬儿。
“以后别自己进这种地方,不安全。”
“嗯。”陈清拳头紧了紧。
蒋璟言又解了一粒纽扣,疏散热气,他收到消息,丢下一会议室的人赶来,路上出了三四身汗,“御府三栋,去过了吗。”
“还没。”
“为什么不去。”
陈清盯着他的皮鞋尖,眼球发胀,“罗太太说,那是嫁妆,嫁妆没到嫁人的时候,不能动。”
蒋璟言注视她,忽然发笑,“成心糊弄我。”
扯瞎话的功力见长,她不去,无非是不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里,只是她住在哪儿,他都不放心,御府的安保系统顶尖,在那个家,她能暂时摆脱周围各种眼线。
“我先走了。”
“站住。”他命令。
陈清脚步下意识放慢,“你说三分钟…”
“我留你三分钟,三十分钟,三小时,谁敢说什么。”蒋璟言抬下巴,“坐下。”
她不听,揪着袖口嗫嚅,“就这么说吧。”
男人把玩着那支烟,“去御府,我给你留了东西。”
“什么?”
“万丽虹的证词。”
陈清忽地抬头,又匆匆稳住心神,眼角瞥门外的身影。
“我说了,你别插手查了。”她慌乱得声线颤抖,死死咬住下唇,“你经得住他们报复吗?徐总一只小小的手镯,害得你到现在还要配合调查,算我求你,你别查了,行不行?”
蒋璟言眼神从来没离开她,腮骨高高凸起,额角暴起青筋,找好借口宽慰她,“赵明带走万丽虹,牵扯到了我父亲,我不为你,为蒋家。”
陈清绷不住了,铺天盖地的情绪和泪水奔涌,她压抑着声音,浑身颤栗,“是我连累你,我从14岁开始,一直在连累你,你别再查了,我在严柏青身边,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不同,他们等着算计你,踩你,万一害得你——”
她刹住话头,咬得嘴唇破了口,“到那时候,我怎么办?我没了父母,没了家,没了你…”
蒋璟言看着她,一言不发看着她,眼眶里密密麻麻的血丝,令人骇然。
“别哭了。”他嗓音哑到极限,“我不会出事。”
陈清扭头跑出大厅。
严柏青伫立在台阶下,晚风吹散了酒气,吹得他头脑清明了些。
“走吧。”
会所大门无声敞开,严柏青回首望,商会的几个老总簇拥着蒋璟言出门,谈话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入耳中。
“是我疏忽了,忘记蒋先生不喜这样的场合。”
“哪儿啊,跟喜好无关,咱们蒋先生最是清正廉洁,退役了也有纪律,娱乐场所绝不踏足。”
陈清躲避着视线,男人一级级迈下台阶,嗓音醇厚含笑,“我扫了大家兴致了,换个地儿,我来安排。”
她心口酸酸涨涨,蒋璟言专门跑来一趟,估摸怕她在严柏青面前被为难,借应酬的由头,制造了偶遇的假象。
严柏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商会的人仅是颔首,没和他打招呼,无形中表明立场。
陈清瑟缩着向后躲,她怕旁人认出来,坐实外界传言。
浓重的夜色和男人身躯交织,陈清小心翼翼抬头,擦肩而过之际,蒋璟言若无其事扫过她,脚步未停,走远了。
她莫名心一空。
严柏青垂眸,陈清眼皮和鼻尖红红的,泪痕残留,“既然舍不得,为什么非要分开。”
她没立即回复。
上车后,严柏青刚坐稳,身侧一声笑。
“我想起,蒋夫人劝我离开他时说的话。”陈清双手交握,拇指碾过虎口,那儿是她练琴磨出的一层茧,触感粗砺,刺痛随之而来。
她深吸气,眼神空洞麻木,“蒋夫人说,生不逢时,遇不逢时,爱不逢时,怨就怨这造化弄人。”
“可你还是关心他的,偷偷跑去医院看他了,是吗?”
陈清一愣,脊背一寸寸漫起寒意。
车厢里充斥着他的味道,神秘,危险,漫无边际。
严柏青轻笑,“清儿,我不信你会恨他,既然要合作,还是坦诚相待比较好。”
“我不恨他,去看他,是给我自己良心一个交代。”陈清撇开脑袋,飞掠的霓虹连绵成幻影,玻璃窗上映着两张脸,一半重叠,一半消匿,“我也许会怨他父亲,但上一辈做的事,不该由子女承担。”
男人顿了顿,“你这样想?”
“嗯。”她阖目,看上去疲乏至极。
严柏青从李向力口中套出的话,是个地址。
李向力起初不配合,一口咬定当年没有隐情,官方报道是怎样,事实就是怎样。华眉让人带他欲仙欲死,又堕入深渊,逼问出一句实话。
万丽虹甚至比他能抗,大约是真不知情。
严柏青全程没露面,日后反水,参与的人也已远走高飞,查不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