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秋推开房门,程辞正蹲着整理戏服下摆。
程辞听见声响回头,招呼他:“你回来了啊。”
语气柔柔的。
程辞清淡的眉眼带着疲惫,自从拍完那部剧后,程辞的脸上总是挂着忧郁。
这是过去不常见的,一部戏好像就把压抑在另一位面的程辞给释放了出来。
沈庭秋忽然想起了庭芳之前说的话,程辞会遗传上那个精神分裂症吗?
其实那些东西根本不需要遗传,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只是没被激发出来,沈庭秋知道程辞有心理上的阴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沈庭秋隐约担心。
沈庭秋很反感这样,这般心脏不受控的感觉,仿佛这颗心将不会属于自己一般。
他答:“嗯。”
沈庭秋像个归家的人,回答在家等待的他。
沈庭秋上前,看见了桌面上放着的本子,他捡起来瞧了几眼,上面的字很是清秀,看着就和程辞这个人一样。然后沈庭秋看向还蹲在地上打理衣裳的程辞,说:“你写新的本子了?”
程辞停下手上的动作,擡头看了看他,接着起身,轻应一声。
他接着道:“人总是往前走的,戏曲也应该是的。”
“你不怕那些老前辈骂你了?说你一通乱改。”沈庭秋瞅着那张脸问。
程辞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乖学生,当然除了他见过的那一面。
程辞很重视老师的看法,对此也不会违背他们的意见。那些古板的名流大家有着自己的看法,非常注重传统,自然是受不了那种改革创新,将传统融入潮流的人。
沈庭秋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个新故事,照着历史人物的故事编的。
戏剧本子耳熟能详的就那几本,有的人也就爱听那几本,但是那也只能留住一部分人,只有注入新的灵魂后才能留住新的血液。
“不怕了,感觉在意别人意见太累了,尤其是面对那些纲常伦理,礼仪是非。”程辞说,“做点自己喜欢的。”
“程老板想通了许多。”
程辞哑声道:“拍了那部戏,感觉又经历了一个人的人生,忽然心里就多了很多感悟。”
程辞将厚厚的牛皮本子接过来,书本産生不间断的轻晃,很细微的情况,好像是因为程辞的手引起的。
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但是不够明显,次数也少,程辞也没在意,只是最近越来越频繁了,而且程辞都能明显感受到了,仔细观察,肉眼都可以发现。
程辞皱了皱眉头。
程辞接过本子后放回桌面,他扭身背靠桌面,正对着沈庭秋,将手自然垂下,反撑到桌面上。
“今晚你拍的那电视剧开播了,不看看吗?”沈庭秋看着那疲惫的脸,抚了抚皱着的眉,接着又撩了撩程辞额前的头发。
“播了吗?”程辞问。他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其实经纪人已经通知过了,只是程辞忘了。感觉最近他的记忆力更差了。
程辞似乎也注意到这个问题。
然后他又想起今天还没有练功,如果久了不唱,有一天恐怕连词都得忘了。
可是他好累。
“你怎么了?”沈庭秋问他,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没事,只是想着今天还没练练基本功。”程辞低声说。
听程辞说话有气无力的,沈庭秋摸上他的额头,说:“是不是发烧了。”
程辞拂开沈庭秋的手,道:“我只是累了。”
沈庭秋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说:“你去睡一会。”
“可是……”
他还没有练功。
“睡一会,我在这,一会叫你。”
听到沈庭秋这样说,程辞才去休息了。
沈庭秋叫人将文件送到这边,就在程辞写文的桌上处理起来。
程辞一直在里屋睡着,很安静。
光线被窗帘遮得严实,屋里暗沉沉的。
等沈庭秋处理完工作,太阳都快落下去了。
橙红的黄昏滴落在角落的木质书架上,将那处空间割裂开。
该吃晚饭了,沈庭秋想。
倏然,房门紧闭的里屋发出一阵好像有东西摔倒的动静,声音从门缝里溢出来。
沈庭秋连忙走过去打开门,透着门外的光线他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程辞,沈庭秋快步上前,将程辞抱住。
程辞一脸痛苦,整个身体湿润又冷冰冰的,他还在出汗,出的汗很快又冷了,沈庭秋抱着就感觉他的生命在流逝,身体温度渐渐消散。
沈庭秋摸着程辞的脸颊,担忧地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然后,沈庭秋感觉压着什么东西,视觉适应一阵后,借着外屋的光,才发现地上的是什么药物。
他怎么会不认识那种药。
一瞬间,震惊席卷了他。
沈庭秋吼着身边的人:“你吃这药干什么?”
他有些恼怒,恼怒里其实也带着担忧。
可是程辞意识不清,根本无法回答沈庭秋的话,或许连沈庭秋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嘴里嗫嚅着什么,沈庭秋听不清。
程辞感觉得到沈庭秋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在向他呼救着。告诉他他的灵魂正在被真火灼烧,告诉他他正在被地狱恶鬼锻造,告诉他他的身体正在被海水吞没。
身体遭受着千锤百炼的疼痛,他无法挣脱。
沈庭秋贴近他的脸庞,湿润落在自己的脸上,他听清了,程辞喊的是他母亲。
这个满脸泪水的男人深陷在梦魇里,思念着他的母亲。
沈庭秋从内心里生出一丝恐慌,程辞身体里化出的黑水开始侵蚀身体表象,他在害怕,他竟在这一刻害怕程辞会从这个世界消失掉。
沈庭秋早已收敛了对程辞吃抑郁药物的气恼。
也不知道程辞吃了多久。
当他看见药物这一时刻,他就知道,知道程辞会从内里开始烂掉。
或许不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而是在很久之前,他很久之前就发现了程辞的不正常,那时他就想过了程辞的发展。
程辞掩藏得很好,即使内里腐烂,也没让其他人发现,当然他还是那个例外。
如今程辞内里完全腐烂,化脓的黑水流出,让这个世界看到了,接着就是表象,程辞的外表也要开始烂掉了。
程辞会眩晕乏力,会手抖不止,会步态不稳,会面容憔悴,以往的光鲜亮丽将不复存在。
他不能掩藏真实的自己了,他坚持好久好久了,现在坚持的力量已耗尽,那个虚弱的人从他身体里浮了出来。
一个光鲜亮丽的人忽然不正常了,那就是他已病入膏肓的警报。
片刻之前,刚挣脱半步梦境的程辞,撑着身体在昏暗的房间摸索着,他痛苦地挣扎,结果摔下了床,药物摔倒在地面,他无法找到,还没有触及到,他又被梦魇的魔爪拉回了。
他的母亲,那个可怜的躺在他母亲刀下的女人,他的兄长,还有沈庭秋与关少卿,他们都出现在梦魇里,他们一会是恶鬼叉下的悲哀灵魂,一会又演变成恶鬼——那十恶不赦的罪人。
程辞躺在沈庭秋的臂弯里,不停地惊颤。
沈庭秋将他抱上床,搂着他入睡,不知多久,痛苦地呢喃才休。
一觉醒来,程辞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身上湿淋淋的,脸色也很苍白,唇齿干燥。
卧室里就他一个人,外面应该是黑夜,因为他转头看向窗帘,透过窗帘的缝隙窥见外面的天空里黯淡无光。
黑暗的房间里,程辞好似感受到漫无边际的空旷,他有点害怕,毕竟刚醒来的他对梦魇还心有馀悸。
程辞暗示自己没什么好怕的,然后撑起身子开灯,房间顿时明亮,然后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钟。
三点多,已经是第二天了。
程辞坐在床沿,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可能是因为刚刚看过时钟了,寂静的空间里,时间的走动太引人注意了。
吧嗒吧嗒的声响,这种老式钟就是这样。
越听程辞越觉得什么东西要来了,他总觉得时间越来越快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其实很想出去看看沈庭秋在不在外面,但是他感觉他动不了。
他很想动身,甚至脑袋已经发出命令了,但是他就是没有动作。
沈庭秋不是说要叫他起床练基本功的吗?怎么还没来。
时间吧嗒吧嗒地走着,越来越快,就像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沈庭秋在哪,沈庭秋在哪,程辞从未这般想过他。
每次梦魇之后他都需要依靠,多数醒来沈庭秋都在身边的。
可是现在沈庭秋不在。
梦魇里的恐惧,让他急需陪伴,梦里他好像感受到沈庭秋出现在他的身边,然后睡梦中的他有了些意识,知道有沈庭秋之后就是有了安稳,所以使得现实里他跳跃的心脏安分不少。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末世灾难里,出现了一个同类,这个同类刚好拯救了自己,然后自己不再孤单,有了归属感。
时钟还在走着,吧嗒吧嗒,走得更快了,程辞的呼吸随着时间的加速而加速,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